我从上海润回北京，一共分几步
别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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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号，我所在的小区被封了。大概是五一之后，我觉得必须得走了。
5月11号，被取消三次之后，我终于候补抢到了一张5月15号去北京的一等座车票。
1.
从上海润出去，分为三个难度等级：
简单：火车直达目的地，如南京南、连云港
中等：在南京南等火车站隔夜中转，再到达目的地
困难：回北京
作为第一批从上海润出去的人，我要直接冲关难度最高的这级。
首都的防控力度一直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实际操作过程中，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了首都抗击疫情的决心。当时我天真地以为，买到票就是胜利的第一步。当我着手收行李的时候，才发现要进京，还有五个步骤等着我。
考虑到实际操作中的种种困难，我在微博上以 “进京”、“回京” 为关键词搜索相关信息，发现了一个同样要回京的网友。他建了一个上海回京互助群，上面就是他在群公告里写下的自己整理的回京所需步骤。
这其中，健康宝弹窗是最难解决的。全国各地的健康宝似乎只有北京会有弹窗，消除弹窗的复杂程度不亚于做高数题。首先要集齐四张截图：健康码、行程卡、同行密接人员查询、疫情风险等级查询，其次需要核酸报告截图，最后需要进入12345公众号，点击民意直通，上传截图。完成了这些眼花缭乱的步骤，如果你以为万无一失开始坐等审核，等来的多半是不通过。这里有个官方不会告诉你的隐藏关卡：手动提交基本无效，打12345要求人工审核才管用。我打了三次，终于在5月13号的时候，成功消掉了弹窗。
然后是接收证明。我先是联系北京的社区和街道，花半小时打通了电话，得到的答复却都是：“北京没有接到通知开这个证明，无法给你开。但是只要你能来，我们就接收。” 问题是没有证明我根本无法从上海站上车，对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进行一轮无效沟通后，对方表示要先去请示领导。等了两个小时，电话回过来：“女士，我们领导说无法开具证明。”
一般人也许到这一步就放弃了，但是我没死心，客观原因是我在上海住不下去了，并且需要回北京工作。最终，我放弃了和社区的沟通，跟单位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很顺利拿到了单位的证明。这一步之后，基本通关了90%，我把经验在群里分享给了大家。群里二十几个人，基本都卡在相同的问题，要么没有消掉弹窗，要么无法开回京证明。大家每天焦灼地分享着各种消息，但还没有人真正成功进京过。
手续齐全后，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亟待解决：怎么从家里去火车站。为此我又加了一个润出上海的群，里面有两百多人，大家在群里分享可以中转的线路、可以帮抢票的人、可以送到车站/机场的司机，甚至还有在隔夜中转的时候，哪里能偷偷买到泡面。
市面上常规的打车软件一律显示停用，只有大众出行的出租车是疫情期间的保障车，但一直预约不到。我听群友的经验，下单了货拉拉，将小费加到了500，终于等来了接单的司机。加上原本的路费54，一共是554元。从我的住处到车站的距离只有15公里，但我根本别无选择。好在15号的清晨，大众出行突然被接单，我幸运地只用了打表八十多元的价格就到了火车站。但很多群友并没有我这么幸运，由于车辆紧张，他们不得不选择了货拉拉或者黑车司机，从浦东过来的一个网友告诉我，他花了一千元。“这还是便宜的了。”
我完全理解他，因为那个情况下，我们只有一个想法：必须赶紧离开。
一切就绪，接下来就是踏上旅途了。
2.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火车站人山人海的队伍还是超乎想象。我排队一个小时才到了进站口，刷身份证时，人工窗口的姐姐皱了皱眉，“你的身份证显示限制进京，你得去问问询问台。”
我脑子嗡的一下，当即已经觉得 “要完蛋了。” 我跟询问台沟通，“我的手续都是齐全的，也能买票，没有任何人提前告诉过我限制进京这回事”，柜台的三个工作人员耸耸肩，“这个名单是公安部定的，我们也没办法让你上车。你得问北京。”
本以为我对这类踢皮球式的特色话术已经免疫，但是当时还是再次体会到无力感，类似于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你要面对的问题就像银河系甚至整个宇宙一样冰冷而不可撼动。最重要的是，它们都不会因你的存在而产生半点变化，这太让人垂头丧气了。
我拖着行李箱，在询问台前面站着，迅速盘算了接下来可能的情况：最差的情况，滞留在火车站，等到能进京为止，而一个折中的方案，就是选择一个中转站。我来不及思考，迅速打开12306，刷时间最近的能开车的站点。距离开车还有十分钟，我居然抢到了一张去济南的车票！我飞奔去检票口，这趟车的检票时间几乎已经过了，但我还有些犹豫，怕再出差错，于是问旁边检票的姐姐，“这趟车最晚什么时候检票？” 她很凶地对我说：“你快点刷！没时间了！”
我就在一两分钟的时间内，从要去北京，被动地坐上了去济南的火车，而之后的一切都是未知。
3.
我试图在车上睡觉，但是没睡着。在润群里说了自己的情况后，同样在济南隔离的网友告诉我，她们是前一天到的，现在在一个条件很不错的酒店里隔离，并且14天住宿吃饭都是免费。我安慰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要14天之后济南没有阳性，能顺利进京就好了。
但是下车后我才知道，15号那天是大波人员第一次集中到达济南，所以很多酒店无法安排，我们同批人被安排到了方舱。
从济南西站出来之后，我们坐上了大巴，大概开了二十多分钟，眼前的景色越来越偏僻，最后在一排排白色的房子面前停下了。司机赶我们下车，大家显然没有预料到会被拉到方舱，但仍然很配合地服从安排，没有人表现出激烈的情绪，机械地排队等待属于自己的命运。
整个方舱医院一共有11个舱，每个舱是上下两层，能住85个人左右。虽然有热水和空调，单人单间，但是由于是活动板房搭建，隔音非常差，隔壁打电话都能听清楚。如果想做一些跳跃类的动作幅度大的运动也不行，因为两层会跟着一起晃。由于房间装修的异味很大，我跟方舱的工作人员申请自费去酒店隔离，得到的答复是无法转运。
第一天，大家都不是很适应。房间里有床和桌子，但是生活必须品只发了一块香皂、一盒牙膏和一个牙刷。没有洗发水和沐浴露，只能网购。最开始，我们可以自由点外卖，但是仅限于零食，不可以点饭，工作人员的回复是 “怕你们吃坏肚子。” 我点了自热火锅、巧克力、水果，第二天，群里发来消息，由于工作人员有限，禁止点任何生活必须品之外的外卖，点了也不收。
第二天的下午五点，我突然来了月经，于是赶紧下单了卫生巾。当我@群里的工作人员，她回复我：外卖的配送时间，过了下午四点之后，一律第二天才能送，除非有药物。我哭笑不得地在群里问她：难道我能控制月经来的时间吗？最终工作人员破例为我送来了卫生巾。
进舱的前三天是最难熬的阶段。醒来之后面对惨白的墙壁和蓝色窗帘，像是沉浸式体验坐牢。也许坐牢还轻松一些，起码能出去放风，而在方舱，如果你在走廊闲逛被抓住，隔离期限会清零重新计算，并且要自行承担费用。
前七天，我们每天早上五点半做核酸。工作人员挨个敲门，直到你爬起来为止，鼻拭子和咽拭子一起做，做完带着酸爽的感受睡回笼觉。大约八点钟，会被早饭的敲门声吵醒，再过两小时是送水的敲门声。嘈杂的推车声回响整个走廊，上午的回笼觉一般是睡不安稳的。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点会送盒饭，除了拿放在门口的饭之外，其他时间一律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在舱里，工作时间反而是相对舒适的，因为无暇顾及濒临崩溃的情绪，而晚上下班后，时间开始变慢，以度日如年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平日奢侈的周末反而成了隔离期间最难熬的日子，时间上的自由和精神上的囚禁水火不容地纠缠，片刻不停。为了打发时间，最好的方法是一部接一部地看剧。
不知道是不是用眼过度，第七天一早，我发觉自己的眼角又肿又疼，视力也逐渐模糊。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我有点慌，给工作人员打了电话，他们说舱里没有眼科医生，如果要就医只能去市里15公里外的第四医院。点对点转运到医院后，进入隔离病房等待医生。诊断过后，隔离点过来的病人无法自由走动去拿药，只能等工作人员把药送过来。
4.
除了这个插曲之外，每天的日子几乎是重复的。终于熬过了十多天，本以为隔离的日子会悄无声息地结束，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现实的曲折离奇。27号开始，槐荫区各个酒店突然下发了要开始收费的通知，原本还剩两三天的大家也要开始缴纳从27号以来的费用。
通知来得十分突然，并且没有任何盖章的有法律效应的文件，只是在群里艾特所有人，通知需要一次交七天的餐费，从27号交到6月3号，一共420元，出舱之后15天内才会退还没有发生的餐费。担心不缴费会无法出舱，大部分人都被迫交了钱。当我给之前帮我联系医院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询问缴费相关的事宜，她说：“我已经出舱了，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我负责了，你在群里问其他工作人员吧。”
整个逃离上海的经历，像现实版的大逃杀，但更是个体和系统对抗的角力。虽然没有任何人犯罪，但在这个系统中，你仿佛被当作一个真正的 “囚犯” 被严加看管，被执行一切 “上面” 的通知。
今天是我在方舱的最后一晚，我终于买到了30号回北京的车票。北京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
但在疫情的阴霾之下，真正自由的日子，仍然遥遥无期。
// 作者：别人
// 编辑：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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