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基纪要
1
我和标哥两次断交,400天没见面,做好了这辈子不再见面的准备。昨天下午两点,我突然收到标哥的微信,他说请我喝咖啡,我没理由拒绝,和他约好在我家附近的购物中心见面,他坐公交车过来。
前不久我和标哥加了微信,已有复交的迹象,标哥的英文名叫 Tim,我在《两次断交》里写过他。本文改用中文名,因为英文单词严重影响打字速度。英文笔画看似更少,但我有强迫症,喜欢在英文名和汉字之间加空格,加上首字母大写和中英切换,频繁输入“Tim”无异于作茧自缚。标哥是我给他起的绰号,无限接近真名。
失业的中年男人不如狗,我远离尘嚣,不奢求任何形式的社交。偶有足疗店的女人主动撩我,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消费。今天下午一位技师给我发来微笑表情,我回复:“去开房吗?我的饥渴只有开房才能缓解。”她被我吓退。三周前我去她那里消费100元,她认定我还会再去,已经两次撩我。今天一直下雨,她可能生意清淡,迫切需要客人的光顾,我让她失望了。我没告诉她我是穷鬼,失业五年多,没有一分钱收入。
2
标哥人生第一次买彩票就中奖,足彩任选九,九场比赛全部猜对,奖金2200元,够他四个月的生活费,他第一时间和我分享喜悦。
见面当天上午,我去泛悦 KFC 写作,点了一份9块9的芝士鸡肉帕尼尼咖啡套餐,赶在10点前完成500字的短文《精神上的美国人》,“七日书”最后一篇。“七日书”是 Matters 发起的自由写活动,参与者连续七日发文,每天写20至30分钟。我用力过猛,一篇文章耗时3至5小时,《家门口的星巴克》写了一整天。
我想去一趟东津新区的民发世纪广场,考察新开业的霸王茶姬是否适合蹭座,标哥的出现打乱我的日程,和他见面带来新的表达冲动,我的写作计划也随之调整。我原计划给《魚書》投稿,利用4月剩下的日子写一个虚构故事,主题为“想象2050年的中国”,计划看来要泡汤。
真对不起鱼耳女士,她是《魚書》的创办者和主笔,年初她向我邀稿,我爽快地答应,却迟迟未能动笔,我低估了虚构写作的难度。鱼耳女士定居欧洲,投给她的文章会被翻译成法语,和欧洲读者见面,一个走向国际舞台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却抓不住。
没有稿费也是不动笔的重要原因,就像我答应给宜昌一家外贸公司做兼职销售,大半年过去,实际付出的工时可能不足8小时。国外客户不好找,没有底薪的销售,做一天亏一天,没人付费的写作,我只写最迫切想写的,写完就去死。
3
看到标哥的微信时,我正躺在客厅沙发上睡觉,他两点多从老年公寓出发,估计三点以后到,我又睡了一会才出门。
标哥打来微信语音电话,说还有两站就到,问我在哪儿碰头,我说星巴克,强调是星巴克外面。我以为标哥会在马路对面下车,匆忙去路口等待,站在遮阳帐篷底下捧着 iPad 阅读,多辆公交车驶过,不见标哥的身影。
微信语音电话再次响起,标哥说他已经到了,坐在星巴克里面。标哥搭乘的59路公交因为修路而临时改线,这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大意了,以为他坐的是9路公交。
“你要请我喝星巴克的咖啡吗?”
“嘿嘿,我请你喝瑞幸咖啡。”
“你出来往商场中间走,瑞幸在后面的星街。”
我进了购物中心,在星巴克隔壁的良品铺子门口看到标哥熟悉的身影,他正在找导购问路,这个细节展示了他天真幼稚的一面,我极少问路,都是自己找。
标哥不修边幅,穿着土气,浑身上下都是便宜货,我不想让良品铺子的导购看到我与标哥为伍,就没过去喊他。我径自往商场中间走,到了安全距离才回头,对标哥笑脸相迎。
4
标哥是瑞幸的新客,在咖啡师的指引下,他用手机号注册会员,领取优惠券,花21元买了两杯咖啡。我要的拿铁,实际到手却是生椰拿铁,标哥点了微甜的茉莉花拿铁。
标哥不是咖啡爱好者,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喝咖啡,可能都是和我一起。我们去过万达金街瑞幸、万达 KFC、长虹路民发广场奈雪的茶,以及我家门口的瑞幸、KFC 和 CoCo。标哥喝咖啡很快,几乎总是两三口喝完,咖啡甜一点或苦一点,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我们在星街的公共休息区找了一个位置,在条凳上并排坐着聊天,阔别400天,标哥未见明显衰老,他的短发很浓密,不像我发量日益稀少,而且两鬓斑白。聊了半天,我猛然发现应该更换坐姿,跨坐在条凳上直面标哥,省去说话时频繁扭头,这样更舒适,我建议标哥也跨坐,他说没必要。
标哥的布鞋很脏,左右脚拇指处都有破洞,我问为什么不扔掉,他说还可以穿啊,穿到不能穿为止。他的布鞋才20块,我怀疑是他老婆帮忙买的,上次见面时标哥穿了一双看上去质量更好的休闲鞋,也是脏兮兮的,估计已经扔了。
我穿着新买的邦赛休闲皮鞋,让标哥猜价钱,他说120,我有些失望,他对皮鞋完全没有概念,我的鞋原价600多,折扣价150。两天前我鬼使神差地闯进沃尔玛斜对面的军翔百货,发现很多物美价廉的男鞋,这双棕色邦赛鞋让我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买下,并当场换掉穿了8年的黑色百丽皮鞋。
百丽鞋是我和老婆一起在奢侈品云集的华洋堂买的,原价1000多,买一送一,我和老婆一人买了一双。我的百丽鞋原则上需要搭配正装,被职场淘汰后,我没机会再穿正装,百丽鞋一直安静地躺在鞋柜里。
我几年没怎么买鞋,越来越没鞋可穿,百丽鞋被翻出来发挥余热,它的鞋底脱胶了,春节前我花30块粘过一次,不太管用。
5
标哥比我大两岁,和我一样在中年无业的深渊里挣扎,过去400天他只工作了一个多月,挣到2000多块。
去年夏天,标哥给新东方做地推,在我女儿的学校门口发传单,我远远地望见他,没敢上前打招呼。做地推很辛苦,一天可挣60至80块,中午自掏腰包在外面吃饭,加上每天两小时通勤,标哥觉得划不来,没干几天就辞职。
标哥去离家不远的好邻居超市干了10天小时工,每天3小时,上午6:40至9:40,时薪17元。小时工任务繁重,先卸货,搬运满满一卡车货物,再处理蔬菜,让上架的蔬菜看起来干净而新鲜。
好邻居对员工不太友好,标哥必须一直站着,哪怕手上暂时没有事情,国内大多数超市都这样,“良心企业”胖东来是难得的例外。即便如此,标哥还是打算一直干下去,可惜经理嫌他手脚不够利落,将他辞退。小时工可以是长期的,有位住在高档小区的大姐在好邻居做了一年多,据说是为了女儿。
标哥干得最久的一份工作是在某小型托管机构教硬笔书法,老板不掩饰经营困境,说他的机构随时可能倒闭,标哥担心干了活拿不到钱,领到1000多块的工资后辞职。
和我聊天激活了标哥的记忆,他突然想起他在绿地铂骊酒店干过半天勤杂工,挣了50块。那天有人在铂骊酒店大宴宾客,标哥负责摆酒席、收拾餐桌,他担心摔破盘子,领不到工资还要赔钱。
标哥加了一个零工微信群,密切关注招聘信息,连养老院的护工岗位也不放过,他去面试了,不过实在不合适。
6
我也敞开心扉,和标哥分享我去年夏天找工作的辛酸。我的两次入职均以闪辞告终,没有工资,还平添1000多的入职成本。我去福建邵武一家化工厂面试,返程时买不到高铁票,在武夷山三姑度假区停留一晚,高价入住漫心酒店,它的设施极尽奢华,但房间很小。
我忿忿不平地说:“Boss 直聘真不咋地,这个平台充斥着垃圾职位和虚假招聘,前程无忧和猎聘网也好不到哪里去,在上面找工作的都是可怜人。”
真正的好工作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那是一个封闭的系统,外人不得其门而入。据媒体报道,有急于“上岸”的草根求职者,花几十万买一个体制内的工作,月薪才两三千。
对于找工作,标哥已经心灰意冷,他不止一次地感叹“没工作也能活”,很像是在自我安慰,他好歹也是几间商铺的房东,不用为生活费发愁。标哥说起一位患脑梗的朋友,某事业单位编外人员,年龄和我们差不多,丧失劳动能力后被单位扫地出门,每月领600元救济金,老婆和他闹离婚。
我想起自己的婚姻,没人闹离婚,却胜似已经离婚,夫妻同在一个屋檐下,非必要不交流,所有交流围绕着孩子。我和老婆都是穷人,没什么财产可分,更分不起,不得不搭伙过日子。
我向标哥透露我的婚姻已7年无性,我若想要女人,只能花钱去找,他不相信。标哥的婚姻也谈不上幸福,他和老婆都是二婚,没有小孩,俩人长期分居,准确地说是从未住在一起。我一直怀疑那个女人只是贪慕标哥的房产,付出的代价是偶尔陪他睡一觉,他的需求并不强烈,而且很快完事。
标哥的继女大学毕业了,没找到工作,靠母亲养活,母亲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全指着标哥的商铺。但是商铺并不可靠,经济下行,躺在商铺上睡大觉的好日子一去不返,标哥位于华凯第一城的分隔型商铺存在产权纠纷,已收不到租金,创业路的商铺受修路影响,暂时空置,目前每月可收的租金不到两千。
标哥二婚时,继女已经上初中,他和继女没有感情,老了以后也不指望她的照顾。标哥说他早已想好人生的两种结局(两种死法),一是在睡梦中死去,二是自行了断。我说不要太悲观,你父母都在,你还能再活几十年,要想办法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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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哥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做饺子,问他是否回去吃,他说不回去了。标哥的父母也住老年公寓,前些年他们卖掉大房子,在老年公寓买了两套一居室。和我见面前一天,标哥陪母亲去了一趟医院,她给他100块,他没要。
标哥主动提议请我吃晚餐,我欣然答应,推荐了几个地方。购物中心四楼的阿香米线性价比不错,人均消费二十多元,星街上的小虎锅巴饭一度生意火爆,十几块能吃饱。我趁机意淫新开业的“半秋山”西餐厅,说那里的牛排不错,就是有点贵,最便宜也要60多一份。
我们去了小虎锅巴饭,消费36元,标哥点的西红柿鸡蛋盖浇饭,我点的香干肉丝盖浇饭。我去取餐台拿了两把勺子,分给标哥一把,他说用不着。标哥用筷子飞快地往嘴里扒饭,几分钟吃完,我用勺子慢慢挑着吃,边吃边和标哥聊天,足足吃了半小时,他也不催我。
标哥花钱很省,每月几百块几乎都用来吃饭,他吃得很简单,早餐是稀饭和包子,中午做米饭,随便炒个菜,晚上摊鸡蛋饼,此次见面标哥在短短数小时之内花掉60元(含往返公交车费),可谓天降大奖之后难得的放纵。
必须插一句,标哥这辈子从未花钱找女人,仅凭这点我要向他脱帽致敬。
标哥坐公交车回家,我送他去站台,途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主题公园并短暂停留。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公园里绿草如茵,我忍不住用 iPad 拍照。抵达公交站台时,已过了59路的收班时间,手机上的公交 app 显示,还有两辆车在路上,标哥顺利搭上倒数第二班车。
本文截稿当天下午,足疗店的女人又发微信撩我,已经是第三次了,她会和我开房吗?
四月还没过完,我已经卖力地写了10000多字,打光最后一颗子弹,什么时候才能去“半秋山”吃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