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報 100 期:我為甚麼堅持寫作
6 月 4 日,尚未完場,To Be Continued
顯然,一直寫並非為了賺錢,這不是清高而是現實——更能賺錢的工作多的是,為了賺錢我幹嗎要選擇寫作。
話雖如此,於我而言證明「寫作可以當飯吃」很重要,跟支持者建立直接連繫也很重要,因此我還是得聲嘶力竭地鼓勵大家付費訂閱:5 月 20 日前以年費 50 鎂訂閱,可獲贈價值 37.5 鎂的《天工開物・栩栩如真》 NFT 書。
付費訂戶除獲得每一篇文章的 Writing NFT,解鎖 ChatCKX 及漂流教室讀書會,還能參與不定期活動。「風水佬呃你十年八年」,寫字佬馬上兌現承諾,即時包場跟香港的訂戶一起看電影,6 月 4 日 1830 高先戲院,每位付費訂戶可領 2 張《尚未完場》戲票,數量有限,送完即止,有興趣的請即回覆郵件留座。
台灣以及其他地區的訂戶,很抱歉我暫時沒有能力跟大家在物理世界互動,畢竟我的「全球付費訂戶」只有幾十人。我不會忘記你們,期待回饋在台灣、英國以至離開了卻散落四周的大家。
寫作是對思考的訓練
每週寫完文章,我都覺得筋疲力盡。
這樣說非為博同情,反而只會顯得我誇大或是很不濟,一般人才不會覺得寫幾千字有甚麼了不起,搞不好讀幾千字才更厲害。說出來純粹因為,那是事實。
為了對得起讀者的注意力,我要求自己每篇文章都能提供洞見、新的觀點,或者最起碼是新的知識,但也許是我寫作用力過度,總是耗費大量精力,把自己搞得好累,好像技巧平平的擊球手,渴望擊出全壘打而全身繃緊,死握球棒拼命揮動,殊不知重點其實在於掌握時機和拿捏角度,蠻力能打到外野就算不錯了。
來到 AI 年代,上述現象更加明顯,問對兩句咒語,幾千字似模似樣的文章就出來了。自從 ChatGPT 出來後,每次寫完文章我都質問自己,這篇文章 ChatGPT 能否寫得出來,甚至會試著寫幾句咒語,看 ChatGPT 以一分鐘交出的作品,跟我花了十小時甚至兩天寫出來的,孰優孰劣。暫時,粗體的「暫時」,我判斷自己的文章還是比 AI 略勝一籌,但我絕不會斷言 AI 往後不會超越自己。
我甚至認為,只要使用合適的模型,以我積累了 1000+ 篇文章 2 百多萬字餵給機器學習,現時的 AI 技術已能做到以我的風格寫文章。還沒有人做這件事,純粹因為我不是大作家,像《科技島讀》的周欽華先生,就有人去做了。而我自己還沒去做這件事,除了因為不急著讓 AI 接手我的工作(急甚麼,臨終前搞定就好),更加是因為親自寫作的意義,不只在於最終的文本,更在於寫作的過程,更更在於,文本是由這副臭皮囊寫出來,是屬於我的想法,而我本人在寫作的過程中,有所得著。
想像 AI 終極有多聰明很難,但想像它超越個人能力卻很容易。這就像我們很難估計交通工具在超音速後最快能有多快,但要超越人類 100 米世界紀錄,科技早就做到了。只要我們接受個人能力非常有限這個事實,工具超越人類就毫不奇怪,有人跑得比汽車快才奇怪吧。
我們都走得比汽車慢,卻都必須每天走路,不需通勤也得刻意運動「攞苦嚟辛」,否則就會急速退化,肌肉流失,身體變差。在那不太遠的將來(其實就在今天),大部分人的寫作能力都比不上 AI,但我們必須繼續寫,否則一旦缺乏思考訓練,演繹、歸納、想像、邏輯,各種能力都會退化。
AI 年代已到,寫作不是因為只有我們才能寫,而是為了我們仍能寫。
寫作是跟世界的互動
英文有所為「IRL」的說法,意指 in real life,在疫情期間特別流行。比如,IRL gathering,是出來當面聚會的意思。
我不太喜歡這個說法,不是因為我討厭物理世界,我喜歡自然也適應城市,即使疫情高峰也每天外出,流連各家茶餐廳。不,實情是疫情期間我待茶餐廳的時間比以往長得多才對,換上「正常」的香港,茶餐廳才不歡迎光顧一個快餐,在卡位坐上幾個小時寫文章的顧客。不喜歡「IRL」的說法,是因為它說得好像網上的交流是虛假似的。
中文源遠流長,非常奧妙,但硬套進現代科技卻容易造成誤解。中文說「真實」、「虛假」,但來到現代,有實體的不一定為真,數位的不代表是假。很多時,物理世界的交流表面而矯飾,反而數位世界內的交流更加深刻而真摯。對此,我曾在〈誤解辭典——虛擬〉詳細討論,反對以「虛擬」一詞概括數位的概念。
試過很多次,首次「IRL」遇上我的讀者,會驚訝於我跟他們心目中的印象完全不符,此無他,因為「IRL」我寡言面癱,社交 HP 只能維持五分鐘,而數位世界中我雖然不會意見多多,但至少在特定議題會有想法,而且積極表達。
我有很多「IRL」好友總是對我的文章「敬而遠之」,雖然讚賞有加,但卻忽略不讀。「寫得很好,但我不看,因為看不懂」是最普遍的評價,言者或許是真心稱譽,聽者只覺無奈和失望,說明的不是我好厲害,懂得他們不懂的,而是我好失敗,連科普的最基本要求都沒達到。
關於表達與溝通,另一個耳熟能詳的說法是,「有想法為甚麼不直接說」。鼓勵直接溝通固然沒錯,但我就是不懂,為甚麼說出來是直接,寫出來就變成間接了?不同的概念適合不同的載體,不同的人擅長不同的媒介,有人說話,有人寫作,也有人選擇繪畫、攝影、戲劇、舞蹈等不同形式。如果甚麼訊息都「直說就好」,那藝術還有甚麼存在價值。
不少好友和幾乎所有家人都不讀我的文字,我永遠不會也沒法強迫別人但反過來,寫作是我表達自己的方式,我不可能也沒法為滿足別人而改變自己。透過文字,我道出對事情的看法,也紀錄自己的生活。文字是我跟世界互動的媒介。
我的部落格叫作 chungkin Express,不只是因為重慶森林而已。
寫作是對自由的實踐
《區塊鏈社會學》週報的前身,是我在香港蘋果日報的專欄 #decentralizehk。
102 個禮拜前,編輯突然告訴我,剛刊出的文章是 #decentralizehk 的最後一期。一週後,蘋果日報被停刊,我決定自行出版,並把雙週專欄提升成週報。於 2021 年 6 月 25 日發出的第 0 期,我說:「雖然失去老編循循善誘的催稿,我依然會繼續用心寫 #decentralizehk,甚至把它升級成週刊,逐漸在單篇文章外加入其他內容,延續下去,擴散出去。」
那之前的二十多年,我一直在不同媒體定期發表文章:在《信報》數年,《明報》星期日生活近十年,《立場新聞》七年,直至兩年前「被自媒體」。因為各種原因失去「地盤」和稿費,從打工仔變成個體戶,升格成「老闆」的作者多的是,早已成為香港的常態,在眾多前輩和健筆面前,我只是小薯,並無任何特別之處,以上純粹陳述歷史。
尊子在《明報》的政治漫畫大半年間六度被港府點名批評,四十年歷史的專欄停刊。有喉舌如常評論,說只要批評符合事實就不成問題,有前特首附上尊子近日諷刺陸客本地團的漫畫,說不相信現實的旅行團這樣做,兩位以「寫實主義」詮釋諷刺漫畫,比尊子更加幽默,就差沒說畫得不夠像,自己頭部沒那麼大。尊子就事件接受訪問,表示「消防員不能在看見火災時逃跑,所以我們應該留在這裡,記錄我們的時代」,我這後輩肅然起敬。消防隊目勇往直前,我們負責架雲梯和牽水喉的,豈有擅離崗位之理。
事實上,相對於官司纏身的、被直接打壓的、能寫擅評但沒法上網的,我是十分幸運的少數。我有互聯網,甚至能翻牆;我有資源自架網站,甚至能把文章出版到區塊鏈,保育新聞。我依然能夠在極其有限的空間中,戰戰兢兢,持續表達。
《蘋果日報》被關停後,黎智英、張劍虹、陳沛敏、林文宗等高層被捕,至今仍在獄中候審,蟻民如我,無法改變他們的命運絲毫,讓身在牆外的我難以有心情享受生活。即使再沒有編輯敦促,再沒有稿費支撐,為這個從專欄演化成的週報延續生命,盡我所能繼續寫作,繼續倡議自由,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和社會做的,最微小的付出。
不,還是把自己說得太偉大了。持續寫作並不為誰,不過是我對自由最起碼的實踐,僅此而已。
Original link: chungkin Ex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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