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旅漂流:印度尼西亞》與覺者相遇
等待三保大人遶境儀式到來的其中幾天空檔,我乘坐小型的Shuttle Bus去到了同屬中爪哇省的另外兩座城市,日惹(Yogyakarta)與梭羅(Solo)。
在日惹(註1)我待上了六天五夜,這座魔幻的城市,城鎮的中心就是皇宮,皇宮內有著無數名蘇丹(註2)的屬下,頭帶傳統頭巾,下半身則綁著一件蠟染的沙龍布,街道上仍然可以見到馬車載著人們。
因為在三寶瓏認識了唐人街中藥行老店主,我透過他的關係結識了一位中國駐印尼的記者大哥,又因為記者大哥的介紹,而後搬進了三寶瓏華校創辦人的家中,就這樣,我在三寶瓏的探訪,頓時多了相當多位的文化報導人,在三寶瓏的期間,這些長輩就像家人一般照顧著我,一個獨自來到印尼旅行的台灣小女生。
還有一天晚上,我在三寶瓏唐人街的夜市裡,嘗試了一種味道奇特的小吃,那是一種帶著濃郁薑味像芝麻糊般濃稠的甜品,正當我嘗了一口,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時,與我坐在同一桌的一位華人-楊大姊發現了這位不習慣當地食物的「外國人」,便與我攀談了起來。
楊大姐的華語不大好,但她溫暖又親切的特質,讓我覺得和她之間毫無隔閡,她與丈夫以及同桌的另外一對印尼當地人夫婦都是耶和華見證人的教友,他們邀請我去參與他們的例行聚會,討論聖經上的知識,知道我接下來將會探訪日惹,他們隨即也引薦當地的見證人夥伴與我聯繫,我也因此在日惹認識了來自韓國的Jasmine。
這麼長時間的印尼之旅,遇見的人實在太多,但這些提供我幫助的長輩和朋友,每一位我都不曾忘記過。有時回想起在印尼的日子,他們的聲音和臉上的笑容都會湧上我心頭。
過往這麼多趟的旅行,我珍惜那些看似巧合卻似乎冥冥之中已經注定的相遇,因為在每一座城市相聚的時間總是短暫,每一次的分離,也許是生命中最後一次了,大部份的時候,旅人心底都明白,面對無數次的相遇與分離,是旅途必經之事,也是生命必經之事。
第一次離開中文的環境旅行,我往往要花雙倍的力氣跟心思在當下,大腦不停在英語、印尼語、閩南語、粵語、華語之間切換。跳島走訪十多座城市的大規模長途移動,加上語言、氣候與飲食的適應,身體總是處於疲累不堪的狀態。
一路上認識太多太多的人,一個接一個,一位連著一位,像網絡一樣,他們關注著我的行程,當我到達不同城市的時候,他們聯繫各地的人前來幫助我。常常每天早晨我排定好的行程,到最後都會發生變動,因為總有新的朋友希望見我,或希望帶我去走走。但即使疲憊,我始終珍惜這些相遇。
有時候我常有一股錯覺,感覺自己像是古代的僧侶,到遠方取經或朝聖,一路上各地的居民遇見我,知道我的目的以後,他們鼓勵著我,稱讚、欣賞著我的行動,於是提供我飲水、食物、住宿、陪伴、地圖、書本⋯,或是其他各種形式的幫助。
我真的很感謝當時他們慷慨的幫助,願意對一個陌生人給予如此多的關愛與信任,讓獨自在印度尼西亞旅行的我,無論到達哪一座城市,永遠都有像家人一般的朋友。
爪哇島上曾經有過眾多的古老王國,因此留下許多重要的古文明遺跡,婆羅浮屠與普蘭巴南便是日惹最重要的兩項宗教遺址。
婆羅浮屠位在日惹市的西北方,建造於公元九世紀,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佛教建築物,由當時統治爪哇島的夏連特拉王朝所興建。過去有一段時期由於火山爆發,使得佛塔建築群下沉,被隱蓋在熱帶叢林中長達千年之久,直到十九世紀初才被西方人重新發現,並挖掘清理。婆羅浮屠與中國萬里長城、印度泰姬瑪哈陵以及柬埔寨的吳哥窟並稱為「古代東方四大奇蹟」。
婆羅浮屠以佛塔為建築的形式,若從空中往下看,便是一座佛教金剛乘中的曼荼羅。佛塔共有九層,象徵著佛教修行的境界與次第,每一層朝拜路線的台階或廊道則有著描繪佛陀成道,或是佛教大千世界的敘事浮雕。佛塔最頂層的中心是一座圓形佛塔,象徵著修行達致終極圓滿的狀態-涅槃,而佛塔則被七十二座鐘型的舍利塔圍繞,舍利塔內端坐著一尊又一尊的佛像。
每一座舍利塔內的佛像,都是一模一樣的,而每一層佛塔的台階上,有時也安坐著不同身體姿態的相似佛像,一層又一層地朝拜,我總是會遇見那些相似的「像」,在走到第八層的時候,我突然意會到,那一尊又一尊的佛像,或許就是我們每一個人,就是這個世間所有的有情眾生。
菩薩,是菩提薩埵的簡稱,來自佛經梵文字Bodhisattva的音譯。Bodhi是「覺悟」(enlightenment)的意思,sattva則是「存在」(Being),玄奘法師則將其意譯為「覺有情」,在漢語中的意思便為,注定走向覺悟的有情眾生。
菩薩,是覺悟者,是修道者,是渴求走向整全完滿的有情之人,也是生命旅途的發現者,發現那本自俱在的佛性(自性),原就藏於自身,在尋尋覓覓的追尋之後,知曉(Knowing)了,並轉身回頭貼近。
「他們不明白的是,宗教之所以創立,是由於人們想要分享它的奧祕。神的大能最極致的表現就是生命。 」------ Paulo Coelho 保羅·科爾賀《阿卡拉先師古抄本》
舍利塔內的菩薩像,返照著人們內心對於「成道」的渴望,那不見得非得以某種特定的宗教信仰來實現。成道,是成就我們生命的道(Truth),走在我們每一個人的道上(Path)。
在日惹認識的Jasmine,來自韓國,因為對印尼文化有興趣,便獨自飄洋過海來到日惹生活,她借住在當地同是耶和華見證人,一對印尼夫婦的家,利用網路視訊的方式從事韓國國內的英文線上教學,而她也說著一口相當流利的印尼語。
Jasmine對於信仰有她自己的見解,是對神相當崇敬與虔心的見證人,我記得我們第一天相遇的時候,她來到我入住的青旅找我,一開始我以為她是華人,只是不會說華語(印尼當地有相當多比例的年輕華人不會說華語),所以我們用英語交談著,談著談著才瞭解到她真正的背景,以及來到印尼的目的。
Jasmine好奇著我對於上帝(神)的看法,她邀請我談談我心中對於神的想像。
「對我來說,神是無所不在的,祂在我旅行走過的每一步中,也在我旅程所見的每一個人事物裡,祂無所不在,也無所不是。祂在花朵中,在陽光中,祂在每一個當地人回應我的微笑裡,也在我每一個孤獨的時刻,陪伴著我。God is everywhere and everything. 我可以感受到,祂,始終在我身邊。」我回應Jasmine。
後來在日惹的那幾天,Jasmine幾乎都來拜訪我,與我深談信仰的真義,同樣來自異國,我們也談論著彼此對印尼的感受,談著旅行之於我們的意義。
在日惹的倒數第二天,我把握機會探訪婆羅浮屠與普蘭巴南,因為行程匆忙的關係,我將這兩個景點安排在同一日,隔天我就必須回到三寶瓏,參與三保大人的儀式。凌晨三點多我便起身,簡單用過早餐後,在青旅等待著 Local Tour 的遊覽車接送我到婆羅浮屠觀賞日出。一上車,車上全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客,東方、西方的面孔都有,大家都滿心期待地,希望待會兒能在佛塔上見到美麗的日出,見證爪哇晨間莊嚴的氣息。
下午,我又搭乘同一輛遊覽車,抵達普蘭巴南,準備觀賞日落,晚上則預訂了以普蘭巴南作為露天舞台背景的印度史詩劇 Ramayana Ballet(註3),在日惹的最後一夜,我希望能再更多地感受來自古文明的神聖氛圍。
「如何達致梵天(梵文中的神)並繼續與梵天保持接觸,如何變成與梵天合而為一,依之而生活;如何仍然留在塵世上卻變成神聖 — 生活在地球上,氣質卻變化了,而斷然獲得了重生;這便是在印度世世代代啟發並神化人類精神的追求。
印度人朝這項目標邁進的精神途徑有四。起初可能有點令人驚訝。如果是一個目標,不應該是只有一條道路的嗎?倘若我們都是從同一點出發的話,不過就算這樣,交通方式也有不同 — 走路、駕車、坐飛機 — 可能選取不同的途徑。事實上大家從不同的方向朝目的趨近,就算目標相同,也必須走多條不一樣的途徑。」
------ Huston Smith 休士頓·史密斯《人的宗教:人類偉大的智慧傳統》
就像那輛載著我們每一位異鄉人的汽車,我們攜帶著不同的目的,來到了「神」的面前,處在相同的聖地,卻可以各種不同的形式、心情、態度去感受祂的存在,那是神所賦予我們的最大自由,祂允許我們每一個人,用最貼近本性的方式,來靠近祂、認識祂、瞭解祂,並再度成為祂的一部分。
*註1:日惹特別行政區,是印度尼西亞唯一仍然由蘇丹統治的省份,首府為日惹(Yogyakarta 或 Jogjakarta 或 Jogja)。作為印尼的一個獨立政治實體,在文化上或歷史上,日惹仍屬於中爪哇省的一部分。日惹也是爪哇島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曾為日惹蘇丹國首都,在1945年至1949年的獨立戰爭中,日惹也曾短暫作為印度尼西亞的首都。 *註2:意指擁有絕對主權的統治者,但蘇丹一詞限於穆斯林國家使用,攜帶著宗教意涵,與非穆斯林國家的世俗「國王」、「君王」不同。如今,日惹特區仍然由蘇丹作為該區的政府首長。 *註3:來自印度史詩《羅摩衍那》,Ramayana Ballet的演出結合音樂、舞蹈和戲劇。羅摩衍那是印度文化的根源,並深厚影響著東南亞文化,成為重要的藝術靈感來源。
*參考資料:
維基百科 - 日惹蘇丹國
維基百科 - 蘇丹(稱謂)
維基百科 - 菩薩
Wiki - Ramayana Ballet
維基百科 - 婆羅浮屠
維基百科 - 普蘭巴南
*延伸閱讀:
Sendratari Ramayana / The Ramayana Ballet 演出影音(Satumedia TV 2017 LIVE紀實)
*此旅行計劃為2015年《聲旅漂流,印度尼西亞:探尋千島之國的華人文化基因》,由財團法人龍應台文化基金會 第三屆思想地圖計畫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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