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 | Day 7 | 廟前

　　就這樣寫著寫著，也來到了最後一日。題目再一次地要求妳提出代表家鄉的內容，而妳再一次決定拆解她，只回答後半部分：讓妳感慨萬千的地方或場景。

　　念幼稚園之前，妳、父母和阿公住在一起，外婆家則是在隔壁不遠處。

　　巷口有座城隍廟，廟前設有戲台，酬神的歌仔戲就在上頭演出，妳記得每逢酬神，外婆就會和妳走到巷口，坐在塑膠椅上看戲，其實年幼的妳根本不懂任何一個劇目，妳只是喜歡這個場景，有外婆，有妳。歌仔戲獨特的唱腔和故事表演方式，伴隨著香火鼎盛的宮廟構築起一幀幀獨特的影像，帶給妳一種靜謐的安心感。

　　廟埕有棵老榕樹，樹下有個肉圓攤，阿公經常帶妳到這裡吃肉圓，先一口皮再吃一口肉，三兩下將肉圓吃完，再用清湯入碗，和著肉圓的醬汁，一口氣喝下肚，這是妳和阿公學習的獨到吃法。無論在廟前看戲，或在樹下吃肉圓，最後妳都得要到家門口的雜貨店買一罐開喜烏龍茶，做為結束特別的一天的儀式感，這是妳兒時最有印象的小事了。

　　準備上幼稚園時，父母、阿公和妳搬到了另一個城市，這裡就剩下外婆和母親這邊的親戚，除了過年過節回外婆家看看，妳與這個純樸的小地方就再也沒有太多聯繫。所以妳不知道，妳不知道樹下的肉圓攤早就不在了，也不知道戲台變得灰撲撲的，似是好久沒有酬神在上頭演出了。

　　物是人非大抵說的就是這種景象。

　　妳想起兒時與父母共住的那棟小屋，後來成為外婆安住的所在。最後一次回到那裡，屋內仍是灰暗的燈光，堆滿雜物的上下舖、裁縫機和一張沐廁椅，甫踏進房間就一覽無遺。房間無窗，僅靠出入口讓空氣流通，一股極淡的霉味強硬地干擾妳的思緒。

　　躺在單人床上的外婆和身旁上下舖所堆砌的雜物幾乎要合為一體，成為「一堆」在床上的東西。妳不禁有些憤恨：為什麼沒有人幫她收拾屋子，讓她住得舒服一些？但妳也意識到，自己同樣不是那個能抽空整理的人，於是這股氣只能不上不下地卡著呼吸，半天吐不出一個指責的字。

　　那日的外婆，同樣輕輕地呼吸、重重地吐息，每一下都彷彿用盡力氣。也是那日，妳和妹妹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嚥下最後一口氣。外婆過世後，父母也和親戚不相往來了，外婆就是那個凝結家族的樞紐，她的離開，使妳們和他們要再回到過去，變得十分不容易。

　　妳猶記得那一日的城隍廟，看起來也是灰暗頹喪的。

　　其實原先妳想了很多，但寫出的文字仍是破碎的，每一個卡住妳的點在字裡行間留下遺跡，這是一篇極為不順暢的文章。一度妳對這樣的書寫感到痛苦，東拼西湊也無法真正將妳想說的那個畫面描寫出來，最終妳明白，物是人非尚能有所紀念，物非人非，才是真正最悲傷的。

第七天（ 6 月 9 日）
請寫出一個代表家鄉，讓你感慨萬千的地方或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