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

我已不知在海上漂流了多久，壓縮餅乾吃得我反胃。

日復一日，我都只能聽見黑茫茫的海水。偶爾有幾隻海鷗呼啦啦飛過的聲音，給荒蕪劃出幾點漣漪。每時每刻，我都只能感受到搖晃。無盡的波浪來了又去，時而把我晃倒，時而將腥鹹的海水投向我的面頰。每次我好不容易在習慣搖晃後恍惚睡去，多變的波濤又催我醒來。

醒來的時候，是我最想念陸地的時候。在緊貼著臉的濕透的頭髮的間隙裡，我想像著，上岸後安穩的身體和乾燥的衣服。我可能會因為習慣了晃動在岸邊摔個趔趄。我躺在搖晃的船艙裡，一邊屁股不停地向兩邊滾來滾去，一邊想著剛上岸的那幾天我躺在床上半夢半醒的時候那種感覺，恍惚地覺得還在海上還在不停地晃動的感覺。

岸上有一個巨大的太陽。起初人們是為了太陽下明亮多彩，清晰無比的世界才千里迢迢跋涉到太陽下去。但現在人們只能瑟縮在自己的身體投下的影子裡，借著微弱的反光才能看看影子遮蔽下的東西。或者人們帶上太陽鏡，這樣就能看著太陽談笑風生，在灰褐色的視野中為太陽下生機勃勃的萬物而傾倒。而我們帶著直視太陽的灼傷，逃到了海上。

終於員警發現了逃跑的我，兩個人從警隊的大船上下到我的小船裡來把我押回去。行駛了一段時間，已經能看到岸上的太陽遙遠微弱的光了。但海水漸漸蔓上腳踝，船上不知什麼地方漏水了，黑暗裡什麼都看不見。

我享受了一下泡腳的愜意。很快警官拿槍指著我：你不舀水，就會淹死在海裡的，離岸邊還有那麼遠！只有不停地舀水你的船才能上岸。

於是我開始反復地舀水，就好像在岸上反復把東西捧到自己的影子下觀看一樣。我一邊舀水一邊看著岸上那個太陽，回味著它帶給我的灼痛。每當我因為腦海中的痛苦停下時，警官的槍口又會抵上我的頭顱。我只能在痛苦中不停地舀。我因此產生了一種錯覺，我的餘光似乎瞥見了我的屍體的頭髮正隨著波濤飄蕩。我舀的每一下水，似乎都灌進了我的口中。我的臉正像浮屍一樣慢慢地被泡大腫脹。我感覺我已經異常腫大的手還在往復舀著水。

突然四周只剩下了海水的拍打聲，因為小船轟隆的馬達熄滅了。我不用再舀水了。我可以坐在齊胸的海水中，享受最後的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