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偶感

BROO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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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不是中國大多數的工薪家庭都是如此,父母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對自己一省再省,而對子女就可謂“大手大腳”。若要說是投資,這沉沒成果難免過大;若說是無私的愛,則讓我受寵若驚。

今天是父親節,不是我記得,也不是日曆提醒,而是前幾天刷小紅書,頁面推薦了父親節禮物。是啊,商家們永遠記得比兒子們更清楚。我想著之前母親節給母親訂了鮮花,父親節也得一視同仁吧。不想買些無用的營銷品,正好最近歐洲杯,父親喜歡看球,不如給他買點啤酒助興。印象裡父親一般只喝白酒,偶爾喝些啤酒,也就是一般的青島、哈啤、燕京啤酒這類工業釀啤酒。我不大懂酒,就給他買了一箱北平機器的小麥龍井,也算是有點北京特色吧。

我向來是那種心裡藏不住事的人,不適合給別人製造驚喜。而且看到商家要19號才能發貨,那時候父親節已經過了。於是昨天和家裡人打電話的時候,就給他說了。沒想到父親的第一句話是,哎呀,謝謝!心意我領了,沒必要亂花錢買禮物嘛。母親也跟著說,你給他問候一句就行,不用非得買東西嘛,你也還沒自己掙錢,以後自己掙錢了再買嘛。雖然說他們語氣還算挺緩和的, 但我聽了之後還是不舒服,有點失落。

家裡條件雖說不上有多好,但在如今這個國度,父母在一個所謂的全國百強縣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旱澇保收。沒有什麼負債,沒有得絕症的家人,我覺得也算是平淡幸福的小康之家了吧。家裡的老人雖然前些年經歷了一場大病,但現在也身體康健,還能幫家裡打理一下日常。作為獨生子的我雖然沒有收入,但目前還在京城一所不算太差的學府求學,平時花銷也不算太大。可即便如此,我之前給母親買一束鮮花,買一支口紅,她還是會在表示謝意和欣慰之後略微抱怨兩句,讓我不要亂花錢。但他們在我身上花錢卻從未含糊過,這種“雙標”著實讓我有點不安、愧疚和說不清的難受。我不知道是不是中國大多數的工薪家庭都是如此,父母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對自己一省再省,而對子女就可謂“大手大腳”。若要說是投資,這沉沒成果難免過大;若說是無私的愛,則讓我受寵若驚。

而且長到二十多歲了,我發現自己對父親一點也不了解。他是那種話少,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而我則有著過於豐富的情感,這讓我從小就不大樂意親近他。關於父親的一切,我更多是聽外婆講述的。在外婆眼中,父親就是一個窩囊的、沒出息的、唯唯諾諾的老實巴交的人,所以一輩子也只能在一個在體制內被邊緣化的小單位,做一個邊緣化的小職員。據說他年輕時跟著好幾個領導幹事,用我外婆的話叫不夠“靈性”(四川話裡應該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瓏之意),領導升遷之後也不會帶著他。我問外婆那當時母親為什麼要嫁給父親。外婆則說當年介紹人說這個人實誠、沒有壞心思,父母還是軍工廠的雙職工之類的話。而我對父親沒有太多的評價,因為相處時間不算多,感覺怎樣評價都不算客觀。但從小到大,有兩件事讓父親的形象在我心中閃耀了一下。

第一件事發生時我還特別小,大概是07年,我只記得是在汶川地震發生前一兩年。那次是母親帶我去鄰縣的一個遊樂園玩,回去的時候快晚上了,應該正趕上下班高峰期。乘公交車的時候我睡著了,當時還沒座位,母親就抱著熟睡的我。車上售票的阿姨可能看我母親一個人抱著孩子站挺久了,就提議幫母親抱著我。後來下車的時候人特別多,售票員阿姨說她先把我抱下車,然後再交給母親。可沒想到阿姨抱著我剛下車,就被後面駛來的一輛托摩車撞了,我直接飛了出去。其實到這兒我是有記憶的,尤其是頭重重著地的時候,我非常清楚地聽到悶響,而且當時不是感到痛,反而像一種說不清的快感。(現在想想可能是腎上腺素飆升吧)下車看著躺在地上的售票員阿姨和被甩到一邊的我,母親可能是很崩潰的。我忘了是自己爬起來還是被母親抱起來的,反正沒有什麼外傷,我也還沒暈過去。摩托車司機應該也沒遇到類似的情況,可能懵了。印象裡是母親要來了摩托車司機的身份證和駕駛證,讓他跟在公交車後面,跟我們一起去醫院。當時因為快到終點站了,車上也沒什麼人,司機就把我們送到縣人民醫院,母親在車上還時不時回頭看摩托車跟上來沒。到醫院門口時,父親已經等在那兒了。後來的檢查我不大記得了,印象裡只有CT室的強光讓我感到眩暈。等結果的時候摩托車司機一直在抽煙。我這個時候才好好看看撞我的人長什麼樣。他衣服很髒,沾了水泥和土灰,頭髮經雨淋濕後更顯得亂糟糟的,臉上曬得黢黑,還鬍子拉碴。左手拿著一頂也有些破爛的安全帽,右手掐著一根煙,來來回回在走廊踱步。後來結果出來了,醫生說沒事兒,就是有點輕微腦震蕩。摩托車叔叔鬆了口氣,母親可能愛子心切,說要換一家大醫院再檢查。父親說醫生都說了沒事了,應該就問題不大吧。然後我說自己也還好,就是後腦勺有點疼。那個叔叔連忙說,自己留下聯繫方式,要是之後我有什麼問題,給他打電話,他一頂負責。母親這才勉強答應。那晚大家都沒吃晚飯,摩托車叔叔非要請我們一家人到附近吃個便飯。叔叔點了很多菜,但其實誰也沒什麼胃口。在閒聊中得知,那個叔叔是映秀的(屬於汶川的一個小鎮),家裡有三個女兒,他是剛來這邊的建築工地打工。在飯桌上叔叔一個勁兒地給我夾菜,碗裡都堆得跟小山一樣了,我也沒吃幾口。當時一是沒胃口,二是我有點嫌髒。(現在再想,多少有些慚愧。)臨走的時候,叔叔還給我塞了幾百塊錢(那可是07年)讓我自己買喜歡的。我小孩子嘛,自然就想收下了。這時候父親說人家民工叔叔賺錢不容易,家裡還有三個小孩呢,讓我把錢還給叔叔。這是我在後來的回憶中第一次覺得父親有那麼些偉岸。外婆只看到了他的“老實”,其實老實的背後應該是“與人為善”。

這件事我本以為就結束了,父親也從沒撥通那個叔叔留下的電話。過了一兩年,汶川地震,映秀是重災區,幾乎全鎮被山石掩埋了。又過了七八年,有天父親整理電話卡裡的聯絡人,翻到了當年那個民工叔叔。想著過了這麼久了,順便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可對面是撥打的號碼是空號。不知道那個叔叔現在在哪兒,可能換號了,也可能在汶川地震中罹難了。如果他還在的話,今天父親節希望他也能收到三個女兒的祝福,且不止今日。

第二件事是在我高二的時候,那次是在體育課上打籃球我把腳扭傷了。班主任給父母打電話,讓他們來學校接我去醫院看看。當時父親等在校門口,我還沒走太近,就看到他緊皺的眉頭。我從未看過父親有那麼難看的臉色,額頭的汗水還一直往下淌。我為了不讓他們擔心,故作輕鬆地單腳蹦到車前,給他們說自己沒事。可疼痛實在難忍,到醫院的時候是父親把我背到診療室的。但在檢查的時候,以往都由母親跑上跑下交費、拿藥、拿檢查報告的工作這次全是父親在做。他也不說話,只是眉頭緊鎖,好像突然蒼老了許多。之後不久,我被告知爺爺意外去世了,而那時距離爺爺去世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他們沒說具體是多久,我也沒問,再後來,放暑假了,有天一個長輩請吃飯。席間大人們都喝了些酒,趁父親去上廁所的時候,那個請客的叔叔跟我說我父親有多愛我。我那時還納悶。叔叔說我腳受傷那天,父親接到班主任電話的時候,他就在身邊。他從沒見過父親如此緊張過,父親還沒掛電話,就出去開車準備接上母親感到學校。而那時,爺爺的葬禮剛剛結束。父親從殯儀館趕來的。

那時我才明白呢那天下午為什麼父親的臉色那麼低沉,一個剛剛送別了父親,又得知兒子腳受傷的父親,該有多難受啊。可父親始終什麼都沒給我說,一個人忍著。從那時起,我從不怎麼瞧得起父親到慢慢尊重他。

我的父親,在世俗看來,可能不是一個成功的人,至少在事業上。我也不敢說他是一個成功的父親,但我至少知道他在他力所能及的的範圍內,默默地可又無比深沉地愛著我和家人。所以當我聽到他的那些埋怨,讓我不要亂花錢買禮物的話,我也釋懷了。他只是不善於表達,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表達愛。

(祝願天下所有合格的父親節日快樂!身體健康!萬事順遂!)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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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OODER小僧修道不成,投胎轉世做了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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