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一个大陆90后的生活记略(一)
2018 年春夏,面临毕业,七年求学生活终将结束,我赴多地奔波求职,交通住宿、考试报名皆花费甚大。其时,原研究生公寓一楼已不许住,幸而师姐将顶楼的一小间借给我,室友作鸟兽散,独我在校又敷衍了半个多月时间。无可奈何之下,我放弃原来的求职思路,接受了中学教师的工作,租了学校旁群租房里的一间主卧。
刚开始可以自己独立租房,可以做饭,终于结束漫长的求职之旅,还是很快乐的。房间有一个飘窗,能看到外面的绿色。早晨总有家养大白鹅的嘎嘎叫声。
租下后不久,八月我和女友L分头乘飞机,去西宁碰面,开始了十天左右的西北之旅。没想到那是之后三年内的最后一场长途旅行。如今人在疫中,回想沙漠中的公路、青海湖的奇遇、敦煌鸣沙山和羔羊肉种种,恍若异境。那时还开放台湾自由行,如今去台湾自由旅行已成奢望,唯有痛悔。
旅行结束后,L来同我住一段时间,她来后,不明原因地发烧,始终没查出来是哪里发炎,她在U城看病,受很大罪。好在后来终于在吊水后康复。这也是疫情前,我们遇到的一个较大难关。后来我回老家一段时间又回来,接到通知做班主任,去军训五天,L在群租房里,无奈地等我。中学大学军训不过是六四后一种思想钳制的手段,我心情很难过,不适应工作。也不知她回京后何时再来,未来种种不确定。
不久后,L决定来投奔我,把北京的行李都寄来了,我们总算团聚。但那时,我也对于我们俩能否长久地同居,心里没底,怕承担她来投奔我的这一责任,因为自己对于当下的工作很不喜欢,犹豫是否要干下去。
十月一国庆节,我妈说姥爷很不好了,我于是回家,最后见了姥爷几天。他坐在沙发上,干瘦得可怜,见到我第一句:“爷爷老了。”声音极沙哑,从整个身体内部用力地发出这四个字,今天想起仍在耳畔,让我惊心动魄。
那天,他反复念叨文革时被一个红卫兵小将抄家抄走的一对戒指,我和我妈去县里化肥厂退休员工宿舍打听了,寻不到。原来人到临终,会想起如此遥远的事情,原来记忆只有远近,没有新旧。我回U城后不久,姥爷凌晨死于身体自然衰竭,最后彻底无法进食。我想他的幸运,一是在睡梦中离开,姥姥就睡在身旁;二是不用见到一年多后疫情爆发后的种种政治乱象……
当时我写了一篇小文纪念他,摘取一段:
“十一长假,妈妈叫我回家看望姥爷,我扶他吃饭,摸着他的胳膊,只有骨头,就知道时间不久了。那天,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戒指被红卫兵抄走的事了,非让我帮他去找回来。我和我妈的心都实,真的去找线索找了一下午,遗憾未得。
大概这就是他最大的痛处吗?我不知道。这戒指本来是姥爷的母亲给我姥姥的订婚信物,1966 或是 67,被他带的初中学生抄走了。幸而他自知三缄其口,一家人乱世里齐全无事。
我对他说,多少人的命都被抄走了,别想了。他仍不甘心,坚持要我们去找,说是找来给我们小辈。他见到我,当时心里可能是想给我留个遗物。这祖上传下来的金戒指,只怕已永远埋在了废墟里,时间的废墟,人心的废墟。
我临走时,没有抱他,妈埋怨了我。我不是不想,其实是不敢,他实在太瘦太瘦了。
我上初中的一天,放学了,他去接我,穿得整整齐齐坐在路口的花坛边,我故意错开他走了,因为那个年纪迫切想要自立,不想让大人接。自从他身体衰竭之后,我就总想起那一幕,我从远处看着他,如今他还整整齐齐坐在那里,我却走了。”
如果姥爷还活着,不知他会对如今的疫情乱象会有自己的思考吗?
到这一年年尾,我的收入逐渐稳定,我和L不堪群租房的矛盾,搬到街对面的商品房小区,三室一厅的房子,开始独住。
刚工作的一年,遇到最严格的一个年级主任。我也不懂得何时可以休息偷懒,常常在学校待一整天。对学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处于一种较为紧张对立的关系里。年底萌生第二年考博的想法,借以逃避现状。
2019 年春,去SZU考试,住在青年旅社,去文学院面试,还遇到了研究生论文答辩时给我写评语的老师,最终我在专业课上没什么突出之处,无功而返。这也是疫情前的珍贵的“旅行”。后来还去省会一家出版公司求职,他们送给我一套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因为太厚,一直还没有阅读。
由于搬到新家,我对烹饪热情很高,炸酱面、蒸面头、炒小龙虾、炒黄鳝等等复杂的工作,后来都没有耐性再做,那时却充满热情。五月份我和L还去校园里摘野生琵琶吃,新小区里也有枇杷树,我们对生活很有新鲜感,周末或者在家做饭看书,或者出去逛。这年院线电影还是有挺多好作品的,像是《少年的你》《暴雪将至》《骡子》等等,也常一起看。
十月份,我在一次公开课活动上表现较好,此后教学比赛方面,便常获奖,似乎在教学上找到一席之地,找到这份工作可以创新之处,就慢慢接受了。
2020元旦前后,我生了一次很厉害的流感,三天假期都在医院吊水,爸还来看望我。作为同性恋,我没有出柜,谎称和陌生人合租,就让他住在旅馆里。一个月后,就是武汉疫情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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