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虛構的井 - Chapter 4
晚上十點。酒店走進一男一女。男的穿灰西裝,油頭,腳掌奇怪的大,皮鞋擦得過亮,像髪蠟太多頭油分泌一整天後混出的那種亮。身旁女士穿黑色連身裙,裙擺的花邊落在膝蓋上方,合身程度仿如度身訂製,櫃檯的她看到時雙眼放光:那是一種人為的計算,還是剛好遇上剛剛?
穿西裝的男人,右手擺在女人的腰間。二人閒聊,竊笑,站在櫃檯不遠處,雙腳沒有走近的意圖。
她納悶。
「到底是誰決定男人的手可以擺在女人的腰間?」
經理看著她。
「就只是禮儀而已。」
「那女方的手又能放在男方的腰間嗎?」
「如果只有女方這樣做,又有點奇怪。」
「對吧!有男方可以,男女方同時可以,卻沒有只是女方可以的情況。」
「嗯⋯⋯有什麼關係嗎?」
「唉,你都不懂。」
油膩組合終於來到櫃檯,她把疑問收起,換上官腔的設問句,連番事務對答後,她遞出房卡,每個動作也像用不上一根神經——卻反而更流暢。如果此刻有大腦顯微鏡,可以看到她的神經元沉浸在「從屬」、「權力」、「個體」的字海之中。最後把她抽離回到現實的,是鼻毛。
經理退到她的後方,沒人知道那雙眼在看哪裡,感覺就只在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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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食中心外他倆分別,她上班,他去了找告魯夫。兩個男人在碼頭,一坐便是一個晚上。
「K死了。」
告魯夫跟他說這話時,他把玩著黃色的菸盒,上面繪有單線條、板畫般的吳哥窟,還有撩草的Angkor字樣。他從不抽菸,內裡的東西也早已走味,但他喜歡這盒子。
「誰是K?」
「我的小學同學,住隔壁,很會游泳,常常借故把我留在浮台,自己潛回泳灘。那該死的。」
「他怎麼死了?」
「浸死呀。」
「是嗎。」
告魯夫很常找他,一周總有一次,不是周一的晚上,就是周日的早上。告魯夫心情好的日子,會給他一堆有的沒的,都是從家裡帶來的雜物。絕版的色情雜誌、塑膠製的山寨玩具、不知從何得到的信件等。他都喜歡,因為告魯夫沒要求他怎樣處理,他可以丟掉,他可以留下,可以套個名字作段故事放上拍賣平台賺一筆。他知道那禮物不代表什麼,只是告魯夫表示自己心情好的語言。這天,告魯夫給他這黃色菸盒。
「所以你快樂嗎?」他終於把盒子放進口袋。
「快樂呀。我不喜歡他。」
「那樣便好。」
「那你好嗎?」
「好呀,都是這樣。」
他腦海裡想到三個景象:雨中的柬埔寨、看不到盡頭的公路、燈光昏暗所有人的頭髮都不同顏色的酒吧。他記掛著這些,可是他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到過這些地方。幻想和現實的交疊,連細節都可製造出來。像遙遠國度的織布機,景象為經,情緒為緯,勤勞的木蘭不斷交織,而現實永遠在窗子之外——人的大腦就像這樣的一回事。
他看著告魯夫的側臉,覺得有點悶了,起身離開。
「我走了。」
告魯夫還是看著那個海。
「有事便找我,Ok?」
告魯夫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他回家的中途有想起酒店的她,只是覺得路程太遠,坐麻了的雙腿,現在只想好好攤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