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2：暴力，如此近

「在一段關係裡，是否曾有一個時刻讓你感到自己非常陌生，完全認不出這時的自己？寫一個這樣的時刻。」

戀愛時，如果發現對方是一個敏感細膩的人，我常常會有一些時刻，感受到自己很陌生，或說變成了自己原本不喜歡的人。例如發現自己做事「無手尾」，發現自己的粗魯，發現自己距離「體貼」還很遙遠。

今天想寫的，是暴力。

（寫之前先倒抽一口涼氣🥶）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變成那個樣子。

因為某些奇怪的事情，對對方感到嫉妒和不愉快（簡單來講就是吃醋^_^），卻沒有和對方即時確認，於是一整天都處以一種不爽和難過的情緒中。日間無意間想起，就會對對方冷漠，或者不自覺地（但也可能是故意地）潑對方冷水。入夜後，意識到到了可以將事情「解決一下」的時間點，於是開始變本加厲，甚至開始用手握住對方的脖子。

對方越覺不妥，所以大聲質問我到底是為何，一番解釋後，我被告知「這是一種暴力行為」。

已經忘記了吃醋的事了，意識到暴力存在的當下，我感到十分錯愕和懊悔。原來這是我嗎

這是那個花了很多時間讀女性主義，寫文章譴責性別暴力，參與性別讀書會，以為自己很清楚如何分析權力關係的我嗎？這是那個，覺得自己和女性進入親密關係，生活會截然不同的我嗎？這是那個，朋友眼中有正義感，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很努力的我嗎？

這是我，是會使用暴力的我。

於是在那個當下說了好多次對不起，懊悔地哭了起來，覺得自己不應該和對方繼續走下去，每一句道歉，都在祈求對方千萬不要原諒我。

腦海不斷回憶起親密關係暴力的循環模式：暴力發生後的第一個循環，是施害者懊悔認錯，祈求對方原諒，然後開始進入甜蜜期之後是關係緊張期，再進入第二輪爆發期，再到甜蜜期⋯⋯如此循環往復。

即便對方已經原諒我，我還是感到陌生與不知所措，想擁抱對方安慰對方，卻發覺當下的自己失去了觸碰對方的資格（我覺得我沒有）。事情發生後的某一段時間內，因為對方情緒的緩和而感到鬆一口氣，卻不敢因此覺得這段關係還能維持下去。

這個瞬間，是我對自己感到最陌生的時刻。那種痛苦在於：某一部分的我已經瓦解了，我是一個糟糕透的人。

我問自己，事情何以發生成這樣，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話，為什麼不在當下要求對方解釋，為什麼會變成冷漠和那些似是若非的暴力傾向？

是權力。我想擁有一種權力——可以要求對方完成自己想要的事情，理所當然地要求。

那一天，我才驚覺權力是如此需要審慎對待的事情。因為處於非異性戀關係，使用權力反而需要謹慎再謹慎。體力的懸殊，性別的差異，在我們的關係中消弭了，處理權力，需要更敏感的大腦。

最後獲得了原諒，關係也回歸正軌。我問她，你還需要什麼：我需要你告訴我，你以後都不會這樣。我重複這句話，換來了她的一點安心。

內心卻帶對自己說：你不要以為你永遠都不再會這樣，請時刻保持敏感和覺察。

以前不懂愛是什麼。現在我會說，愛的實踐之一，就是審慎地掂量，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到底有多重，是如何落入關係之中。沒有什麼一蹴而就的好方法，好人壞人、女人男人，每時每刻，都需要審慎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