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愿意“庆祝”五四

打开微博，各大媒体和营销号们都在为今天这个日子而使用“梦想”“青春”“朝气”等词汇去描述这一代青年人，而我只觉得不适，他们仿佛忘了被“996”压垮的青年人背着房贷车贷猝死在了工作岗位上[1]，也忘了疫情中因为没有物资而一天只吃一顿饭的青年人每天被迫“克制灵魂对自由的渴望”[2]，更忘了在教培行业一刀切中首先失去工作的青年人多么彷徨和无助[3]。我只想问一句话，这些人难道不是青年人吗？也许你要说，大好日子别说丧气话，咱好好过个节，放松放松，再说了，疫情中涌现了那么多90后00后们争当志愿者，为独居老人送物资，为不懂中文的外国朋友们当翻译，还有志愿身披防护服，为前线防疫工作减轻负担，难道这一切不值得我们去赞颂青年人吗？确实，我们的青年人们一直在证明自己，Z世代中的佼佼者们拥有光鲜亮丽的简历，甚至综艺节目都将镜头转向了这个群体。但问题在于，如果我们只歌颂好的，而看不见坏的，只歌颂伟大而不在意弱小，只载歌载舞而不沉下心思考，我们如何确信，青年人的未来一定会光明？

两年前，B站联合推出过一个五四演讲企划，鼓励大家争做视频中的“后浪青年”[4]，其评价好坏暂且不论。演讲词里，我记忆最为深刻的是作为主讲人的何冰，声情并茂地告诉镜头前的观众：“弱小的人，才习惯嘲讽与否定；内心强大的人，从不吝啬赞美与鼓励”。弱小与嘲讽和否定划上了等号，而强大的人则不会吝啬，会无私地赞美与鼓励他人，也就是说，强大的人往往拥有美德。我对此感到了不适：如果弱小的人只会嘲讽和否定，意味着我们不仅不待见弱小，也不认同嘲讽和否定也属于人的天性之一。作为人，我们不可能只拥有无私而不是贪婪，不可能只拥有赞美而没有批评，不可能只讲正直善良而没有欺骗与刻薄。我的毕业论文里，就这个视频对1990-2002年间出生的青年人做过一个采访，从结果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几乎没有人认为自己是视频中所讲的“后浪青年”，而在谈到原因时，大多数人都提及：我不属于那个“阶级”。这是非常有趣的。每逢“五四”的各种宣传，整整一代的青年人群体都被同质化成了一种形象，而在他们内部，彼此之间又分出了不同的“阶级”，就像一个金字塔，外表看来美丽雄伟，但每一块“砖”能看到的风景都不一样，总的来讲就是，“你的位置决定你的高度”。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同意这句话，但我本人显然更想问，在这个“金字塔模式”中，平等在哪里，自由又在哪里？如果我们人人口头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而实际上却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趋之若鹜，那么我们永远会开足马力争当第一而将跑不动的群体远远甩在脑后。可能还会有人问了，你要自由干什么？朋友，1919年的五四运动，如果没有“德先生”（Democracy）和“赛先生”（Science）能够为那些诉求提供思想上、精神上的帮助，我们的运动还能取得这么好的成果吗？拒绝一切的“外来势力”之前，能否确认一下，境外的等于坏的，国产的就等于好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产品的好坏不取决于质量而取决于“国籍”，道德的好坏不取决于人格而取决于“财富”，你我的幸福生活不取决于我们自己而取决于“平均收入”。被“同质化”和被“平均”的后果都是一样的，个人不再拥有发声的权利，表面上看，经济一片繁荣，生活一片光明，而撕开表层，都是无声地呐喊。

所以我不愿意在今天庆祝“五四”，因为我知道我的同龄人们大多过着非“平均”的生活，他们中有残障人士，有流水线上的“提桶人”[5]，还有凌晨睡醒抢物资，五点下楼做核酸，四十多天无法洗澡因为要防止疫情传染，每天填写申请表预约紧俏的厕所蹲坑位的青年人们。在此刻，任何的口号都是无用的，任何的鼓励都是苍白的，他们不是新闻中的苏翊鸣和谷爱凌，他们中一半有人咬牙坚持，一半人面临着心理危机也无法获得专业的医疗援助……在这样的时代，不要苛责青年人的脆弱，因为脆弱也是人的权利。写到这里，好像不说一点“坚持就是胜利”，就要成为鲁迅口中的“自暴自弃者”，但，到底是向这个现实认输，打不过就选择加入的才算自暴自弃，还是说对社会现实具有了一定了解，于是选择做一个悲观主义者才是自暴自弃呢？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想起了豆瓣那个“考试失败垂头丧气”小组，我在此诚挚地请大家做一个“垂头丧气的人”。

不要总是抬头瞻仰太阳，向下看，做一个垂头丧气的青年人，允许自己的无知、懦弱、贪小便宜和刻薄，而不要强行地将自己划分到积极向上且充满正能量的“榜样”里面。庆祝“五四”，是要记得我们自己曾经怎样去“抗争”，而不是一定要自己去完成什么“伟大的”举动。今天的我们热衷于引用鲁迅，而我更愿意这样讲：“有一分热，发一分光。若没有热，就作一块冰，倘若连冰也没有——那你作甚么都好。”

[1] https://companies.caixin.com/2022-02-23/101845819.html

[2] https://m.yicai.com/news/101352230.html

[3] https://weekly.caixin.com/2021-08-13/101754782.html

[4]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FV411d7u7?spm_id_from=333.337.search-card.all.click

[5] https://feixugou.news.blog/2020/10/29/生产iphone-12的00后｜人物/

一点后记，这篇本来截了长图发微博，不到一小时图就挂了，发了朋友圈，互动也非常少。于是请拥有telegram的朋友代发在了他的频道，也同时发在了我自己的Mastodon。

第一次在马特市发作品，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