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記:《游牧人生》感想之一
星期五晚幫堂會帶了一場《游牧人生》(Nomadland, 2020)的電影分享會,做了五十多頁ppt。本以為可以接續寫篇長文,卻一直提不起勁,還是在這裡隨想隨打算了。
電影裡的車居族,很多都喜歡石頭,事實上石頭是貫徹全片的道具、場景與主題,地球就是一塊大石頭。無價的石頭與有價的樓房,用鏡頭進行了一場辯論。
在人類佔有土地之前,土地已在,是一個共存、共享的空間。經濟與政治賦予土地意義與價值,人卻在其中失去意義與價值,甚至被空間所困。哈拉瑞在《人類大歷史》中說,農業革命使人類定居下來,不一定是好事:「物種演化上的成功,並不代表個體的幸福。」
女主角Fern原居住的城鎮,是幾十年前因工業發展而由一間公司所建立的,但隨著行業的衰退,工廠關閉,連郵遞區號也停用了。沒有郵遞區號的地區,人還能正常居住在其中嗎?大家只能遷出,這個城鎮死亡了,「被消失了」,「存而不在」了。電影一開始不過是用字幕把這個故事背景打出來,我已跌入一種存在主義式的沉思中。
那些以車為家的人,各有故事,但住不起房子、供不起樓房,的確是重要原因之一。有些是對人「被空間異化」的反抗,不想買了從未啟航的遊艇,便已積勞成疾死在病床上。很多人一生為幾百呎的樓房負債,卻從未享受過那片廣袤的天地。
「膠流會」(Rubber Tramp Rendezvous, 游民訓練營)創辦人Bob知道女主角失去丈夫、朋友、城鎮後,坦言自己沒有簡單的答案,只告訴她:「與大自然聯繫,與真正的社群和部落聯繫,會令你改變。」但我覺得這的確是個答案。人不只居於樓房,我們居於天地之間;定居生活為我們安排了某些「無得揀」的朋友,但他們真的是我們的朋友嗎?都市生活帶給我們不錯的收入水平,卻同時使我們負債累累。更有些人是透過使人負債的方式來致富。這一切我們過去都習以為常,直到我們因各種原因,不得不離開時,才開始反省我們是否一直被異化、被扭曲,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性?然而這些可能性總是帶著不少冒險的成分,所以過去想都不敢想。但甚麼是家?甚麼是朋友?甚麼是人生?無疑都是大哉問。
車居族沒能力解決問題,卻嘗試創造屬於自己的生存空間,新的人際關係、新的經濟生活(包括打臨時工、以物易物),並與大地重新結連,享受大地。他們沒有答案,但嘗試讓問題成為問題,使我們能一起去發掘答案。
我覺得《游牧人生》的好處是雖然拍得如詩如畫,卻沒有把車居族過於浪漫化(還是有一點點啦),至少我看到女主角車子壞了,還是要靠那個丈夫經營房地產的姊姊打救,才付得起維修費。雖然我們聽見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會還錢,但我們知道,她還不起的。她姊姊對她人生選擇的肯定,彷彿中產人士對無產者的一種懺悔,可能有點彆扭,我還是很受落,姑勿論這是出於親情、自省、智慧,還是作者(編導)的善意。
這是個人跟石頭的故事。現代人覺得石頭化成樓房才有價值,但游牧人在「其貌不揚」的石頭中發現不同的美態,不同的歷史,甚至不同的故鄉——可能曾被以光年計的星光原子所滋潤過。人活在天地之間,應該可以有不同的生存模式,與天地人有更多不同的結連。
2021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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