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笑話三則：碧咸‧曼聯‧越位

至今仍聽到幾個世界盃笑話，想來也都是濫俗的。

其一是「碧咸何時出場？」。碧咸首戰世界盃是1998年，八年後的2006年告別世界盃，距今二十年左右。即說笑話已流傳了二十年了。男性球迷嘲笑女性只期待如碧咸的鮮肉俊男出場，卻對其他足球一切渾然不知，這當然很sexist。二十年後，俗人翻出中古老笑話，再對看世界盃的女性調笑一番，那又多了一重爛點子：碧咸掛靴多年，當然不會出場，這是笑女性二十年來仍然只知靚仔碧咸，如癡呆的老迷們不知足球何世。我確實遇過這樣的人，才剛剛還問我：看世界盃是不是看碧咸？人間極品永遠有，但請別以偏概全，也請別再拿這沒水準的笑話來沾污世界盃的好氛圍。

也別告訴我碧咸有在觀眾席上了。不好笑。

水準高一點點的，是笑話其二：「曼聯何時比場？」。大可以把曼聯改為皇馬，或巴塞、車仔、曼城亦可，但說AC、拜仁，會有點勉強；說利記最好（我是猁），但其實更勉強。至於聖日耳門就更不好說了——若你知道聖日耳門，萬不會不知球會跟國家隊之辨，笑話就不成立了。所以笑話典型還是曼聯，或皇馬，搞不好也是碧咸惹的禍。

我覺得這笑話比碧咸那個水準高一點點，一來是它沒那麼sexist。二來是它反過來表達一種「迷」的足球精神。我迷球會，簡簡樸樸，至死不渝，正如近年已少看足球，仍落落大方的告訴別人：You’ll never walk alone。國家隊呢？二至四年才一度，有時也滲雜了太多莫名其妙的國族想像——不只對自身國族之想像，也是對他國文化的異色想像。看世界盃多年，我捧過阿根廷、西德（！）、法國、西班牙，因家母是澳門人而被友人要脅我捧葡萄牙；我從沒捧過巴西、英格蘭、意大利、但偶然也扒冷，捧過捷克和克羅地亞（東歐情結）、也捧過南韓和日本（東亞認同）——幸好沒（人逼我）捧過宇宙最強中國隊。

但「捧」不同「迷」。我知道有些球迷自視為某國家隊的「迷」，他們所迷的，有時只是一種足球風格：森巴足球、探戈足球、高Q大棍、十上十落、穩守突擊——據說當年拉美球隊初次到歐洲比賽，歐洲人震驚於拉美人在貧民窟中練成的曼妙腳法，儼如二次發現新大陸。可是，這已是二十世紀初的事了，而今足球全球化已久，我們還會每隔四年才看到來自半個地球以外的足球風格嗎？或說，在足球技術已發展一門所有國家都能鑽研的專門學問時，還會有專屬某國的足球風格嗎？有的，都只迷們的少年情結裡。

而今屆我打算捧阿根廷跟葡萄牙，不過是想兩大外星球王任一能奪盃後美滿掛靴。

所以笑話其二的水準在於：它可被演繹成反話，告訴大家，我其實比較想在十一月深秋看球會聯賽。捧國家隊的事，請留給球季歇暑之時才做吧。壞就壞在卡塔爾太熱了。

尚有笑話其三，那就是：「什麼是越位？」——說穿了這三大笑話都是sexist的，嘲笑女性看世界盃的無知，但三者程度水準有別。「什麼是越位？」雖是笑話，也是關於足球的大哉問，任你一個資深球迷，叫你準確地定義何謂越位，亦非易事，於是如何定義越位，又成了另一些笑話材料。我所知的越位定義是：

當一名進攻球員將球傳給離對方龍門更近的隊友時，如果這名傳球的進攻球員跟對方龍門之間有至少兩名對方球員，而隊友跟對方龍門之間只有一名對方球員，那就是越位。

又或者，我以同一用語提供一個不越位的定義：

當一名進攻球員將球傳給離對方龍門更近的隊友時，如果這名傳球的進攻球員跟對方龍門之間有至少兩名對方球員，而隊友跟對方龍門之間至少有「兩名」對方球員，那就是不越位。

我不知這定義是否準確，而我試過跟一名不清楚何謂越位的至親（我妻子）解釋何謂越位時，得來的回應是：「都唔知你噏乜。」於是，我已深信，「什麼是越位？」根本不是世界盃笑話或球迷奇偶記，而是非球迷對球迷的挑釁。

有兩個迷思必須一記：一是越位球員跟對龍門之間的「一名對方球員」，不必然是對方門將，對方後衛也行；二是傳聞越位的發明是很後期的事，目的是增加入球難度，但歷史事實是，早在十九世紀初足球還是無章無法、亂踢一通時，越位就已經存在。烏拉圭小說家加萊亞諾（Eduardo Galeano）寫道：「在對手的背後射門得分是不誠實的」。為了這一足球的原初精神，英國的足球先賢就把越位這例寫進了著名的「劍橋規則」中，而當時不越位的定義是：進攻球員跟對方龍門之間，至少要有「三名對方球員」，比今天尚多了一名。

多說三條越位歷史：一是1925年越位條例給改為「兩名對方球員」；二是1990年開始，進攻球員跟「第二名」對方球員位處同一橫線上，便不算越位；三是2003年再改例，倘若位處越位位置的球員沒參與進攻，將不視為越位。

這說明了什麼呢？解釋何謂越位，恰恰是足球精神的核心：我們到底鼓不鼓勵進攻，支不支持入球呢？而越位則是在「鼓勵進攻」跟「誠實」之間找尋一個恰當的平衡點：越位是足球現代性的印記，有了越位，足球進攻就有章法可依；但我們也堅持不讓規條限制足球的想象力，百年來對越位定義愈改愈鬆，就是此意。

所以，若有人再問：「什麼是越位？」我也不再失笑了，而是謙卑地向對方耐心解釋這條偉大球例。至於新引入的視像旁證（VAR）技術，嘿嘿，那是一個全新的足球笑話：「你條體毛越位。」 

補記：老輩香港球迷把越位稱作「恰西」或「噏西」（我兩種都聽過），據說來自英文「offside」。我疑惑這兩音譯都不很準確，給我會譯作「柯西」或「柯嘥」。此譯何源？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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