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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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閱讀,希望有一天能完成屬於自己的故事,將一篇篇章節串連成扣人心弦的作品。

《不期而遇》(三)

眼看脫序的情況逐漸回到「正軌」,珊娜恩雅心裡越發焦急,她下意識張口想辯駁,卻被沙赫亞以微不可察的細微動作輕觸,制止了她的行動。少女清澈的綠眸寫滿了擔憂,沙赫亞不記得過去有任何人用這樣的眼神望著自己……除了艾蜜拉公主。然而眼前的女孩不是艾蜜拉,沒有和王族爭執還能全身而退的底氣,他能做的不多,唯有如往常一樣將火引回自己身上,才不至於牽連他人。更何況,她是斯帕巴德的女兒。

「斯帕巴德。」瓦希德親切地以洛斯塔曼的尊號和他打招呼,洛斯塔曼則微微頷首致意,「世子殿下。」

見男人沒有立即翻臉,瓦希德對於自己的盤算能否成功多了幾分把握,他微笑著繼續寒暄,「聽說您不久前再次在基諾大獲全勝,還來不及向您道聲恭喜。」

「擾民的匪類而已,擊潰是理所應當,也是職責所在。」洛斯塔曼似乎無意與他閒聊,禮貌性回了一句便直切重點,「請世子殿下解釋,為什麼米黑蘭的千金會在您所待的房間裡被人如此圍觀?」

「原本想先把這場鬧劇結束掉再派人向您致歉的,沒想到還是驚動您了。」一臉無奈朝珊娜恩雅瞥了一眼,瓦希德再度開始他的表演,「管理不周,讓我家的奴隸傷到令嬡,真的是非常抱歉。我保證他會得到最嚴厲的懲罰,事後也必定奉上賠禮,希望能夠補償您的損失。」

聞言,珊娜恩雅著急地想走向前阻止瓦希德的胡說八道,然而她還得撐著幾乎失去意識的沙赫亞——此刻青年跪在地上,面朝著她的方向又倚著她,方便珊娜恩雅用長裙為他稍做遮掩。在外人看來無比親密,實際上是珊娜恩雅擔心沙赫亞被其他人押走後轉交給瓦希德,畢竟他是親王的奴隸,理所當然要交由主人處置。

「父親!請聽我解釋……」最後珊娜恩雅只能站在原地,以對貴族而言極其不雅的尷尬狀態辯解,「沙赫亞……我是說這個奴隸保護了我,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個樣子!」

無力的解釋不只說服不了洛斯塔曼,顯然也無法取信於在場的任何人。瓦希德用微笑完美地掩飾眼中的不屑,一派輕鬆地欣賞少女自降身價的徒勞掙扎。珊娜恩雅也希望自己能更有氣勢一點,至少擠出比「不是你想的那樣」還要有說服力一些的內容。但瓦希德把整個場子弄得一團亂,現在不管怎麼看都是沙赫亞圖謀不軌,誰也不會相信他是無辜的。最重要的是,瓦希德是世子、是王室成員,不是能夠隨意控告的存在。她沒有實質的權力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直接與他對抗,並干預他處置「財產」的決定。

如果要保住沙赫亞,她必須讓父親相信他沒有非禮她,自己也不是因為偷情之類的荒謬理由才為一個奴隸說話,同時又得想辦法在瓦希德在場的情況下使父親了解實情、把沙赫亞留在身邊(或任何一個親王無法作主的地方)。

這根本就是死局。為什麼今天會過得這麼困難?她不是來參加宴會的嗎?怎麼現在還得和世子鬥?

秀美的臉蛋表情凝重,珊娜恩雅的內心卻在瘋狂慘叫。儘管這解決不了問題,但起碼能稍微舒緩她的焦慮。

「我……我遇到了一點狀況。」珊娜恩雅強迫自己直視父親看不出情緒的臉,「這個奴隸幫助了我,請不要懲罰他。」

洛斯塔曼揚起眉,視線掃過沙赫亞,語調冰冷:「奴隸?」

珊娜恩雅摸不清這樣的反應代表了什麼。外人幾乎不知道,她和洛斯塔曼相處的時間非常少,少得讓她無法憑藉自己對父親淺薄的認識去推斷那威嚴面容下的思緒走向。而且說實話,這是她第一次準備向父親提要求,她很害怕。

感受到少女僵硬之下的緊張,在給了披肩後就一直待在身旁的納珊寧默默摟住了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

「那是親王府的奴隸。」不甘被忽視的帕瓦芮再次開口,看著他們的眼神中帶著一點酸楚,「就算是為了顧及世子殿下的顏面,這種拙劣的謊言也太可笑了,珊娜恩雅。」

珊娜恩雅不知道帕瓦芮好端端地又湊什麼熱鬧,見女人哀怨的目光落在納珊寧身上,沒搞懂的話還以為是為自己吃醋,嚇得她差點把面對父親的不安給忘了。

「請蘇倫小姐注意用詞。」納珊寧往前一步,擋在珊娜恩雅前方,「米黑蘭的女兒並不需要由蘇倫家的人教訓,何況妳自己也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怎麼能論斷珊娜恩雅的意圖和行為呢?」

帕瓦芮忿忿地昂首想反擊,卻在眼角餘光掃過洛斯塔曼的身影後硬是忍了下來。

儘管早就明白他們之間沒有可能,她仍然傻氣地無法在洛斯塔曼面前放肆,只為不要看見他眼中的排斥。

說實話,在母親以外有女人用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注視父親感覺挺古怪的,不過話又說回來,納珊寧夫人也從來沒有用那種黏膩膩的目光看著父親過。珊娜恩雅移開視線,不想再看帕瓦芮發瘋,而忽然間,沙赫亞動了一下。

「米黑蘭大人……」低沉的嗓音略微沙啞,不難感受到當中的疲憊,卻也沒有失去絲毫清明。

原以為青年已經昏了過去,沒想到他居然還撐著沒垮掉。綠眸訝異地瞠大,珊娜恩雅低頭望向踉蹌著試圖起身的沙赫亞,連忙伸手攙扶。這舉動於禮不合,但珊娜恩雅認為自己今夜不合禮數的行為已經多到足以令她麻木,抱著接近自暴自棄的態度,她一把將納珊寧給的披肩塞到沙赫亞懷裡,讓他稍做遮蔽。儘管看上去不倫不類,可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沙赫亞並沒有站起來,而是默默移動成端正的跪姿,像是做過千百遍般熟練。洛斯塔曼看得出青年仍然處於相當不適的狀態,卻硬生生忍了下來,沒有更進一步在眾人面前失態。

「請原諒我對令嬡的冒犯。」沙赫亞姿態恭敬,卻奇特地不帶絲毫諂媚,更不會給人卑微的感覺。若非身上傷痕累累,或許被誤認成受過栽培的寵奴,然而此時青年狼狽的境況明明白白地顯示他低人一等的身分,以及必須任人宰割的無奈。「米黑蘭小姐並未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她無意間撞見我接受少主懲罰,受到驚嚇而出了一些意外,僅此而已。」

十分蹩腳的說明,甚至連珊娜恩雅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都不如,然而如此的表態能夠將事件中最難處理的少女摘出去,並將錯誤完全歸於自己身上,對於這些上位者而言已然足夠。

「是這樣嗎?」洛斯塔曼的目光轉向瓦希德,「他所說的與事實相符嗎?世子殿下。」

「是的,沒錯。」對於沙赫亞的識相感到相當滿意,瓦希德臉上的笑容似乎比方才多了幾分真實的愉悅,「驚擾到珊娜恩雅小姐是我的過失,還請您見諒。」

眼看脫序的情況逐漸回到「正軌」,珊娜恩雅心裡越發焦急,她下意識張口想辯駁,卻被沙赫亞以微不可察的細微動作輕觸,制止了她的行動。

少女清澈的綠眸寫滿了擔憂,沙赫亞不記得過去有任何人用這樣的眼神望著自己……除了艾蜜拉公主。然而眼前的女孩不是艾蜜拉,沒有和王族爭執還能全身而退的底氣,他能做的不多,唯有如往常一樣將火引回自己身上,才不至於牽連他人。

更何況,她是斯帕巴德的女兒。

「恕我失禮,我有更想了解的問題。」洛斯塔曼沒有順著瓦希德遞來的台階走下去,俊朗的面孔完全看不出覺得自己失禮的跡象,反而將話題轉向更驚人的方向,「為什麼在我的軍隊中立下功勞的士兵會是親王的奴隸?」

雖然知道對方已然知情,瓦希德卻沒想到男人會直接挑明、當著旁人的面直接問出來,一時之間楞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洛斯塔曼雙手環胸,深色的眼直視著面前一身貴氣王族成員,不發一語地等帶回應。男人並沒有威嚇的意思,然而久經沙場使他整個人都染上一股肅殺之氣,縱使無意也看起來威脅性十足。見狀,瓦希德不敢貿然回覆,氣氛頓時僵硬。

那只是一個小小的遊戲,因著艾蜜拉對那名卑賤奴隸的多有稱許而引發的不悅,他任由艾蜜拉勸說希爾凡沙替那奴隸偽造身分、塞進斯帕巴德的軍隊,想讓他吃點苦頭認清自己的地位。沒想到那個雜種運氣好到這種地步,從一個無名小卒爬到接近斯帕巴德副手的位置,若不是自己及時阻止,說不定還會鬧出奴隸受封要職的笑話。

當然,制止奴隸的肆意妄為對瓦希德而言絕非難事,這場鬧劇中最棘手的是不引起斯帕巴德過分關注、從而察覺沙赫亞的身分。畢竟以他的身分,往王所器重的將領那裡安插自己的僕人卻完全不告知對方,一個沒弄好便會引發嚴重誤會,若是讓洛斯塔曼以為這是王的意思,使得兩人生了嫌隙,對親王府可不會是好消息。

隱約發覺男人的態度並不偏向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那一套,華服青年一面努力維持溫文爾雅的笑容,一面盤算該怎麼圓場,懊惱自己只將焦點放在珊娜恩雅這個目擊者身上,而忽略真正的麻煩根源。

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尷尬的沉默,珊娜恩雅默默在心中好奇到底還有多少人會走進來,眼尾一面偷瞄。

結果不看還好,一發現來者身分,她嚇得差點把沙赫亞推出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襲染著雲彩顏色的華貴長裙,湖水綠的色澤佔了大半,裙襬則巧妙地由淡藍轉為淺紫,再繡上帶著細緻花紋的金邊。同樣點綴金黃花瓣繡紋的粉色薄紗從左肩斜披在穿著淡金短袖上衣的身上,優雅貴氣卻又不失少女的嬌美。有著蜜色皮膚的少女在侍女的簇擁下走到他們面前,由精巧髮飾固定的頭紗飄揚,彷彿晨光灑下,宛如壁畫中的神女。

傷痕滿佈的身軀剎那間僵硬如石像,沙赫亞低下頭,黑褐色的髮隨著動作垂落,擋住五官端正的臉龐。珊娜恩雅看不清青年的表情,可她直覺地意識到他此時的痛苦遠超過方才挨打或受辱的任何時刻,像被剃光毛皮的獸,恨不得將自己藏起,卻又被鐵鍊拴著脖子,無處可躲。

清澈的青色杏眸默默移開目光,珊娜恩雅不甚明顯地移動腳步,再次擋在沙赫亞面前,隔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艾蜜拉公主。」洛斯塔曼微微躬身。艾蜜拉左手輕提裙襬,簡單地回禮,抬頭的瞬間,明媚的棕色大眼直直望向洛斯塔曼,不同於其他人對男子又敬又畏的態度,少女神態大方自然,甚至比瓦希德還要鎮定一些。

「很榮幸能見到璱珊的斯帕巴德,久仰您的大名。」艾蜜拉唇角微揚,隨即神情轉為嚴肅,「容我向您致歉,在我舉辦的宴會上讓令千金受到這樣的驚嚇。我才剛收到消息,沒有及早趕來,請您見諒。」語畢,她轉頭對朝珊娜恩雅歉意一笑。

珊娜恩雅縮著肩膀,怯怯地回以微笑。她還記得早些時候瓦希德對沙赫亞的指控,要是艾蜜拉公主和他之間真的有什麼……希望青年現在的狀況不會引發她誤會。

「不會,公主來的正好。」即使對著友邦的公主,洛斯塔曼也算不上多溫和,頂多質詢般的鋒利減緩了一點,感覺上不至於攻擊性十足,「關於損害我女兒名譽的奴隸,我需要兩位解答我的疑問。」

「我認為這件事應該換一個地方談。」瓦希德打岔,額上隱隱冒出冷汗。艾蜜拉卻置若罔聞,毫不遲疑地回答:「問吧。」

「我記得當初是陛下親口告訴我這人是艾蜜拉殿下引薦的一名親信、希望能夠獲得歷練,我才允許他進入奧薩爾軍團。」顯然不打算給瓦希德機會干擾,洛斯塔曼冷冷一笑,宛如露出利齒的猛獸,不再隱藏自己具威脅性的那一面,「結果他在立下軍功十天後就不見人影,沒有留下任何訊息。現在人出現了,卻和我的女兒滾在一起,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顏面盡失,還告訴我他的身分是捏造的……瓦希德殿下,你認為一個奴隸能單憑自己做到上述這些事情嗎?」

瓦希德臉一僵,很少人敢——或說有權用如此咄咄逼人的語氣對他說話,這幾乎可以算是當面給他難堪了,偏偏面前的不是隨便一個普通人,是國主最器重的元帥,即便是他也輕慢不得,何況此刻自己是理虧的一方。而洛斯塔曼問那些問題當然不是真的想知道沙赫亞能不能靠自己瞞天過海,而是在眾人面前揭露他的錯處,藉此轉移焦點,進而把事情的主導權握在手裡。畢竟內容牽扯到希爾凡沙、又提到艾蜜拉,兩者都不是能推卸責任的對象。至於推給沙赫亞?顯然他們的斯帕巴德眼下完全沒這個打算。

「……這是我的疏失。」認清自己暫時無法扭轉局面的事實,瓦希德終於低下高傲的頭顱,不復一開始的沉著。「我願意做出補償。」

「很好。」雖然口中的話屬於正面的表達,洛斯塔曼的表情依然看不出半分滿意,讓人不禁懷疑他所謂的「好」到底有多少真實性,然而男人的下一句話卻令人無暇再關注他的神色,「這個人我必須扣留。」

雙眼微微瞠大,瓦希德內心頓時浮現不詳的預感,勉強笑道:「要懲處的話,親王府可以……」

話說到一半,洛斯塔曼朝他瞥了一眼,看似平靜實則森冷的目光便讓瓦希德彷彿喉嚨被卡住了般出不了聲,宛如被蛇盯上的青蛙,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也是在這一瞬間,他才真的意識到自己對狀況的輕忽。

「我會扣留這個人。」洛斯塔曼像是沒有耐性再周旋下去了,一字一字清楚道,「如果世子真的有心補償,就不要再多言。」隨後又看向艾蜜拉,「對於我的決定,艾蜜拉公主有疑問嗎?」

艾蜜拉遲疑了一下,蝶翼似的濃密眼睫眨動,深色眸子不著痕跡地朝沙赫亞的方向瞄了一眼,隨後少女垂首,輕聲答道:「就按斯帕巴德的意思處理。」

那瞬間,珊娜恩雅似乎看見沙赫亞的肩膀顫了一下,依舊低頭跪在原地,讓人分辨不出是順從還是疲憊到沒有力氣出聲。

「等等。」安靜到使人忘記其存在的帕瓦芮再度開口,「那珊娜恩雅的問題又該怎麼辦呢?」

霍西恩皺眉,本能地站向珊娜恩雅身側,深邃藍眼帶著警戒警戒。洛斯塔曼像是現在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人在這裡,目光緩緩地移向帕瓦芮,「蘇倫小姐指的是什麼?」

對上男人看不出情緒的瞳眸,帕瓦芮瑟縮了一下,隨即又不甘示弱地昂起頭,「當然是米黑蘭家的名譽。不管怎麼說,珊娜恩雅小姐在一眾貴族面前失儀是無可否認的事實,這樣的女孩將來要如何談論婚事……」

「想必我先前所說的話不足以表明我的態度。」洛斯塔曼打斷帕瓦芮的滔滔不絕,「米黑蘭的名譽不需要蘇倫小姐如此費心,還請您就此打住。」

帕瓦芮難堪地脹紅了臉,卻也不敢在收到這般明確的警告後再多說什麼,握緊拳頭退到一邊去。

「至於我女兒的婚事。」男子轉身面向一旁聚集的其他人,語調平淡卻不容妥協,「等到她身旁的男人立下足夠的功績、在王與我的面前站穩腳跟之後,我會讓她嫁予他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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