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法国大罢工系列（二）40年历史，7次改革，3次罢工 | 人权行动 004

以下为视频文字稿

上期我们我们讲了法国作为主权国家，人民直接崛起的政治地位，构成了国家的基本盘，也为现代国家人民当家作主立下标杆。但同时，因为过往200年法国立法和行政之间的此消彼长，让戴高乐在1958年建立法国第五共和国时，将总理为首的行政部门的地位提高，还赋予了总统在三权之间的独特权力，让法国成为欧洲行政手腕最强的国家。

这些都构成我们理解2023法国大罢工的最基本因素，如果你还没有看过，请点击此处。

大家好，这里是行动行动，我是乌鸦。这期，作为2023法国大罢工系列第二期，我们将围绕两个方面展开：养老金在法国意味着什么，它的设计原则是什么？过往因养老金而产生的社会行动都发生了些什么，结果怎样？

一、法国养老金的设计与意义

上一期我们提到法国大革命口号自由、平等、博爱中的平等价值续位最高，个体自由会被让渡。而法国养老金及其他社会福利的设计也和平等诉求高度相关。

我们先退一步看一下养老金产生的历史。早在1883年，铁血宰相俾斯麦为德国设计了养老金，主要是为了70岁以上退了休的军人和公务员能够获得稳定体面的收入，费用由同时期的雇员和雇主来缴纳，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养老金模型。1948年的英国引入了一系列养老金政策，作为福利国家，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消除贫困，资金主要来源是纳税者。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养老金作为社会福利，有着几个重要的功能：老年人的日常生活，社会的经济发展，消除贫困，减少不平等。没错，后两者是我们日常谈论养老金时候所忽视的，许多国家的养老金其实都在起财富再分配的功能。研究表明，全世界只有42%的退休人能领取养老金，发展中国家尤其；如果没有养老金机制，全球贫困状态还会提升两倍，65岁以上老人则是六倍。而巴西因为有了养老金政策，不平等减少了12%。

全世界政府一般会采用两种常见的养老金模型，第一个叫现付现收（pay-as-you-go），也就是当前市场里的劳动力定期缴纳，来支付给曾经缴纳过而现在已经退休的老人。第二种叫养老基金（pension funds），这是一种投资手段，劳动力定期缴纳的钱由专业管理人员进行股票、债券等形式的投资，给到未来退休的时候，这部分有国家负责的，也可以买私营企业的。很明显可以看到，第一个模型受制于此刻市场里劳动力的数量，全球老龄化对此模型冲击很大；第二个模型受制于总的参保资金数量以及投资表现，几次金融危机也都对不少国家的养老基金造成了冲击。

全世界大部分国家的养老金政策，就在这二者的配比之间完成，比如咱国家2000年之前主要是基于单位支付的现付现收，后来为了应对老龄化和社会发展，引入了个人账户的制度，也就是养老基金。现付现收要求政府强介入，收款越多，社会保障越强，人民公共生活更平等，比如法国；采用养老基金的社会更自由，贫富差距也会拉开，对工薪阶层的压力也较大，比如美国。

而法国的养老金，主要是由第一种模型构成的，只有少量的养老基金作为补充，绝大多数人都得靠公共资金池来养老，没有个人基金池。作为高福利国家，除了养老金高，公共设施好、教育水平高、医保条件优良，公共部门的员工自然也成了法国的重要支柱。相比私营企业员工来说，他们的退休保障也更好。但为了照顾到不同职业人群，它的养老金系统也是最复杂的。就养老来说，国家公务员退休金按照退休前6个月的工资来计算，可以拿到75%的水平；私企员工的算式挂钩为退休前的10-30年不等，大约可拿50%。法国提供的最低养老金目前可达1100欧元，对比英国的600欧，加拿大换算410欧，德国全额养老金在900-1200之间，都算是高的。

法国大力建设公共部门是历史选择。二战后的全欧洲都处在重建过程中，美国为他们放了借贷，但每个国家要重新选择自己的道路。德国选择了社会福利外加自由市场的策略，许多私企脱颖而出。而法国则相反，他们选择了社会主义和资本运行并重的路线，国家控股参与建设企业，和社会运行有关的部门也成了重点。这个社会主义大政府模式，甚至后来出面干预2005年百事可乐收购法国的达能食品公司的企图，公开表态政府要保护自己的企业。从中我们再次可以看出法国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多么自豪，他们的公共部门在社会运行中参与的强度。

而今天法国养老金政策能成为国际关注话题，还得从1980年代弗朗索瓦·密特朗执政期间说起。密特朗1981至1995年在法国执政，那时候的法国总统任期7年一届，这使他成为法国历史上最长执政总统，他也是法国第五共和国历史上第一位社会主义者总统，他在位期间还曾有过4位共产主义者加入过内阁。1981年，他在竞选宣言中承诺，“人人都要60岁退休！”两年后的1983，七八项养老金改革中包括将退休年龄从65岁提前到60岁，缴够37.5年以后、满65岁即可领取全额养老金。60岁和37.5年也成了未来屡次改革的重要基准。除此以外，密特朗还颁布了其他社会福利，比较重要的每周工作时长由40小时减到39，每年有五周假期。

发放福利的人需要巨大决心，收回福利的人就需要更大的勇气。伦敦经济学院欧洲研究所教授Nicholas Barr说：“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圣牛，比如美国是他们医保作为公共福利缺失，英国是他们医保体系私有化困难，而法国则是他们养老金年限。”密特朗之后的政府因为法国的经济窟窿外加新的形势，或大或小想在自己执政期间进行对社会福利的改革，一共尝试了七八次，这其中削减公共开支，尤其针对公共部门员工，总是他们想到的办法之一。而在养老金方面，增加退休年龄、减少退休福利、增加缴纳年限，是法国政府比较常用的三个调整方向。

一直以来，社会主义者、自由主义者、保守主义者总是在争论，法国的社会福利好，是降低了人的工作激情，还是促进了？自由主义者和保守派认为，这只会让那些搭顺风车好吃懒做的人变多，加剧贫穷。而社会主义者则认为，修改养老金法案，只能让贫富差距拉大，穷人得不到保护，加剧资本主义。这些争执，最终在法国养老金政策上体现最为剧烈。

法国人为自己的福利系统感到骄傲，这个早在1945年就建立的制度，也被认为是法国代际团结的体现。他们把养老金看作是国家福利的基石，提供给了每个人尽可能平等的好生活。也因此，无论哪届政府，无论是左还是右，都没有考虑把现付现收的养老金体系改成养老基金体系。很多人认为，法国养老金战役不仅是每个公民对自身的未来权利的物质争取，也是这个国家社会福利制度的最后一道防线。

二、养老金改革历史及相关行动

1993年，密特朗执政期间，法国下议院重新选举，密特朗所在的社会党惨败，左翼几乎比右翼少了400席。密特朗不得不任命右翼爱德华·巴拉迪尔为总理。他很快就将密特朗1983年颁布的领取全额养老金缴纳年限从37.5年提升至了40年，但只针对私营企业员工。同时他还把私企员工养老金计算公式修改，将原本基于员工退休收入与其在职期间最高的10年收入挂钩，改成了25年，也就是降低了他们的退休工资；公共部门还是以退休前六个月的为基准。此次修没有引起大的反抗，因为主要修改绕开了公共部门。

1995年，是载入史册的一年。大手笔发放福利的密特朗完成了自己两届任期后离任，来自中右翼政党的雅克·希拉克继任总统，同一党派的阿兰·朱佩被任命总理。当时的法国面临几个困境：经济下滑、失业率高、政府赤字，同时还要为1997年筹备欧元区、建立欧洲一体化做好经济准备。其中公共部门员工的工资占到政府开支40%，总理阿兰·朱佩认为，除了削减公共开支别无他法。他提出一项改革，被称作朱佩计划，涉及大量社会福利削减，包括推迟所有人退休年龄从60至62岁、增加公共部门的交款年限至40年（也就是和私企一样了）、更改他们的退休金算法、重组国家铁路网络、推迟之前政府承诺过的减税等。朱佩计划波及范围巨大，会影响1/4的公共部门员工，尤其是铁路系统内，许多人可能在同龄的私企员工退休拿钱后多年，依旧领不到全额退休金。虽然在许多事务上，公共部门内部有巨大分歧，但朱佩计划却让他们同仇敌忾，形成了1968年五月风暴以来最大的社会运动；因为和欧元区有关，也有评论员认为，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反全球化罢工示威。后来在法国发生的所有大规模抗议活动，都会以1995年作为对标规模。

罢工从1995年9月一直持续到12月，主要发生在巴黎及周边。他们诉求阿兰·朱佩撤销改革计划。大部分参与罢工的都是公共部门工作人员，前期包括铁路、地铁、公交、教师等，后期邮政、电信、医院、水电燃气、航空、税务等部门的员工加入，12月开始私企员工加入，以保险和银行业为主。当然，还有那12%的失业人员，他们总是团结罢工的重要力量。

在第一天罢工后，阿兰·朱佩拒绝谈判，并强硬表示不会退让。10月10日和11月24日，因为罢工导致公共部门工资两次被冻结。11月开始法国国营铁路系统SNCF和巴黎公交系统RATP瘫痪两个月，大多数国内国际航班被取消，朱佩不得不雇佣私人巴士和渡船以减轻罢工带来的承运压力。学校和大学被关闭，因为老师和学生都加入了抗议。45%的邮政系统被迫关闭，信件无人递送。11月底，燃气和电力部门的罢工逼迫政府不得不从英国和西班牙采购。为了参与罢工同时保障工作安全，医院始终保持着足够的工作人员数量，病房内悬挂罢工标语，努力向患者解释他们的行为，促进了团结的气氛。

12月4日，朱佩和内阁召开紧急会议，还雇用了一个调停者与铁路工人协调。12月15日，阿兰·朱佩撤销退休改革方案，保障铁路员工依旧享有50岁退休的特殊权利，并承诺给罢工者发钱减少他们的损失，大多数铁路工人表示满意并回到各自的岗位，罢工基本停止。但之后法国国营铁路SNCF的负责人成了替罪羊，朱佩指责他缺乏和工会对话，最终他提交了辞呈。阿兰·朱佩也成为法国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总理，1997年被希拉克解职。值得注意的是，大罢工并没有让朱佩计划全部取消，尤其是养老金外的福利削减。

数据显示，近600万人次投入街头抗议，其中400万来自公共部门，200万私企和半公共部门。12月12日的罢工规模最大，官方显示100万人参与，工会估计200万人。虽然此次罢工造成了非常多的不便，完全瘫痪状况几乎持续了3周，但民众还是普遍支持罢工，62%表示支持，公众谴责总统希拉克应该为罢工及社会瘫痪负责。在公交铁路系统瘫痪期间，人们选择搭顺风车、共享汽车去工作，或者骑自行车。送孩子的母亲们总会提前商量好对策，谁来代送代接代陪孩子们。

1995年养老金行动，以人民的胜利告终。法国老牌工会CGT书记Louis Viannet表示，“铁路工人的胜利是工人团结力量教科书般的证明。”

2000年，虽然不是和养老金改革有关，但有一项政策却和工作制度相关：35小时每周工作时长。阿兰·朱佩后的总理是利昂内尔·若斯潘，又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与希拉克形成了左右共治局面。2000年他颁布一系列政策拉动经济，还将密特朗颁布的39小时周工作时间降低至了35小时每周，此举是为了降低12.5%的失业率新高，鼓励工作共享。而35小时每周的工作时长沿用至今，也引起很多人的羡慕和批评。但若斯潘的另一步棋为后面的改革埋下了伏笔，2002年，他和总统希拉克一起在巴塞罗那欧盟峰会签署文件，要求每个欧盟成员国将欧盟公民的工作年限延长5年。

2003年，接替若斯潘作为新总理的让-皮埃尔·拉法兰成为希拉克的第三位总理，面临着比1995年更严峻的经济问题。同样地，拉法兰也要修改革养老金法案，这一次他还是向公共部门开刀，先将他们的领取全额养老金缴纳年限也从37.5年增加到40年，和朱佩计划相同。但为了减小民愤，他们已经放弃了原计划中增加缴纳金额的数量。同时，另一个重要的改革是教育，减少中央权力，下放至各学校管理，这也被看作是将教育私有化的一步，同样威胁到了法国一直强调的平等多元的价值主张。

这些削减社会福利的改革自然也遭到了大量抵制，有报道认为比1995年还剧烈。而这次的主攻手从1995年的铁路网络换成了教育系统。罢工示威从2003年2月零零星星，到5月爆发，一直持续到7月。4月，一多半国内外航班被取消，一半的快速铁路停运。5月13日行动高峰，200万人在115个城市发起示威，罢工的可能有400万。5月14日被媒体称为黑色星期二，法国全天几乎瘫痪，又是100个城市的示威。唯一有关交通的的好消息是高速公路都不收费了，因为全去罢工了。

对罢工的预测中，拉法兰拒绝妥协，在电视上他强硬地说道：街头可以表达，但不是街头来治国。随后一个示威条幅回应道：难道不是街头在统治吗？也有人说：拉法兰应该记住，是街头选择了他，革命始于街头。

5月下旬，罢工组织出现裂痕，法国最大的工会之一CFDT领袖竟然同意了政府的改革，引起了工会会员愤怒。但6月10日又发生分裂，工会CGT和另外四个教育行业工会的行为给罢工带来巨大打击，他们和政府坐下展开圆桌会议，同意罢工不会影响到即将展开的中考。作为交换，政府也会减轻对教育系统的改革。要知道，此时的学校老师和职工已经连续罢工了两个月，大部分学校和大学都取消了课程。

虽然数据依旧站在抗议者这边，超过六成的人民支持此次罢工，甚至比1995年还高。但最终，2003年大罢工没有获得成功，政府还是获得了议会的赞成票。养老金和教育改革后，政府下一个目标就是社会福利系统，这也是1995年朱佩计划的企图。世界社会主义网写道：此次行动的失败意味着，不是缺乏战斗意愿，而是一致的领袖和可行的观点的缺失。来自街头的压力可能很难撼动政府的强势，旧的阶级斗争形式已经用尽，需要新的视角和新的政党，一场迫使政府辞职的政治斗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代表劳动人民利益的政府。

2006年的一场示威虽然和养老金没有关系，但涉及到年轻的劳工利益，我们简单提一下。依旧是希拉克治下，他的第四任也是最后一任总理德维尔潘引入的劳动力政策，其中最有争议的条款是允许雇主无条件解除处在工作头两年、26岁以下年轻人的合同。这项政策目的是改善年轻人失业率情况，但问题也很明显，它变相助长了职场不平等，雇主可以压低工资，雇员害怕被解职就没法合理申诉职场上的性骚扰等问题。罢工从2月开始，3月高潮，直至4月，其中3月28日工会统计抗议人数达到271万人，包括大量的学校师生，教育系统，交通和邮政工作人员，比1995年大罢工更声势浩大。4月11日，希拉克撤销法案。

2007年，希拉克担任了两届总统12年后卸任，第一届7年，第二届为改制后的5年，之后的法国总统任期都为5年。新上任的尼古拉斯·萨科齐为中右翼共和党，他很快就磨刀霍霍开始改革，包括上台仅3个月就对大学改革，下放自治权，减少政府拨款，和4年前拉法兰政府的措施有相似性，还是针对教育这项社会福利。另外，自然还得拿公共部门的养老金开刀。

萨科齐的总理是弗朗索瓦·菲永，4年前菲永是希拉克和拉法兰政府的劳动部长，为2003年不惧街头反抗、推动养老金改革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他和萨科齐改革养老金不仅拿经济说事儿，还从价值观上釜底抽薪。萨科齐在他就职后第一次主要演讲时就表示：“现在的养老金系统阻碍了工作积极性，它需要被新的社会契约所取代，基于工作伦理、美德、平等。”总理菲永批评工会说：“工会在剥夺人们的基本自由，行动的自由甚至是工作的自由。”

但这次改革从实际措施上来说和1995年有很大区别，它主要针对受到养老金政策照顾的公共部门特殊职业，涉及人数只有50万。之前我们提到过法国养老金系统的复杂性，就体现在这部分人的128个特殊分类，包括铁路、警察、矿工、立法者、喜剧演员等。2003年数据显示，有110万退休人员受到特殊政策的待遇，但这部分退休金只有50万在职人员供给。根据法国国家统计局的说法，这造成70-97亿的财政赤字，几乎就是法国养老金赤字的全部。无论是2003年成功的改革，还是1995年失败的朱佩计划，都试图绕过这部分人。

那法国公共部门的特殊福利有哪些呢？主要是针对一些对身体有害的高危行业。比如从1930年代开始，铁路员工可以50岁就退休，电力工人55岁退休，但那时候火车还得靠铁路工人烧煤才能运行，现在的铁路工人都是全自动驾驶，预期寿命也长了不少。再比如芭蕾舞演员因为高强度的身体消耗可以40岁就退休，但很多退休者边拿着退休金边去从事了别的行业，而且有人会觉得医疗手段也进步了。唯二的两个无可辩驳的高危职业是渔民和矿工。也是基于此，2007年萨科齐政府的养老金改革受到了69%的支持，公众也没有表达出对特殊职业的同情，因为确实对不在特殊系统内的人不公平。

除了允许高危职业从业者依旧保留原有的37.5年缴纳年限，较低的退休年龄外，萨科齐引入了“奖惩制度”，鼓励员工尽可能工作更多年份，惩罚员工过早退休的雇主等。虽然私下里工会也表示，他们不可能像12年前的1995年那样有这么大动员力，但明面上他们还是要展开示威表明态度。2007年11月13日，铁路和巴黎公交工作人员开始了第一次罢工，规模不小，700辆高速列车中只有90辆正常运行，巴黎地铁只有20%的运行能力，公交15%，但明显都比预计损失要小。全国电力系统减少10%运营能力，巴黎国家歌剧院也取消了演出，学生也开始上街。5天后的11月18日，大约有8000-20000名反游行者在巴黎上街，反对公共交通系统的罢工，说这些人挟持人质。罢工持续到11月底，部分交通系统保持瘫痪，损失几亿欧元。

总的来说，这次罢工算不上巨大，因为政策相对比较合理，法国人民也都通情达理。政府应对罢工做了些许妥协后法案推出，同时这次罢工也让工会和政府增加了对话协商机制。最终的不满也主要属于铁路和电力系统工作者，比如一位37岁的市郊货车司机说，“我同意大家要有平等待遇，但为什么不能都降低到我们的标准呢？”

在07年的小试牛刀成功以后，三年后的2010年，萨科齐政府开始大刀阔斧改革，将所有人的退休年龄在未来20年从60升至63岁；将1945年社保初建就确立的领取全额养老金年纪从65部分上调至67岁；提升缴纳年限从40到41.5年，2020年实现；同时还要再提升公务员的缴纳数额。

同期，因为全球经济危机，法国政府宣称，2050年赤字将达到1330亿欧元，所以改革必须做出。可一份法国审计院的报告指出，有1720亿欧元的税款缺失来自于对企业的减税。2005年，在金融危机之前，法国的减税政策造成了220亿欧元的损失，公司征税本应为33%，但实际减到了13%。法国人民不明白，大量资金缺口明明都可以由富人和大公司来填补，为什么法国政府要把铡刀伸社会福利，更不用提那几年不断调查的贪腐问题了。再加上改革中又一次针对就业市场，预计减少100万个就业岗位，实习生工资低、年轻人工作不稳定、就业门槛增高等等一系列问题让2010年的示威不可避免。

从上半年3月开展，9月10月爆发，罢工示威持续了半年。五一劳动节是全球工会例行的游行活动，但因为下雨只到场了35万人，前一年是120万。糟糕的天气给萨科齐政府短暂助了把力，但也阻止不了之后持续的百万人上街游行，不仅公共部门，私企员工也加入进来。10月20日全国1000所学校和大学学生，连同交通网络、博物馆员工、其余公共部门工作人员一起发起游行，就连家长也带着儿童一起加入。高中生学生工会罢工完准备休息10天假期，大学生又顶了上来，接连封堵了高校。除了学校瘫痪，一半的航班和火车取消，最引人注目的是全国12个炼油厂全部受到影响，近1/3的加油站缺油，马赛附近港口持续24天被封锁，51艘油轮在地中海等待无法停泊，逼迫政府进口燃油创历史新高。

法国第二大城市马赛，这次站在了示威的桥头。4000吨垃圾被丢弃在街道上无人管理，政府警告细菌会导致健康问题，但垃圾工表示要么萨科齐撤销延迟退休法案，要么就继续抗议。马赛商会说，这会耽误马赛申请获得2013年欧洲文化之都。周末，市中心的商人和店主租用卡车，开始自己铲掉垃圾，市政厅的工作人员也无奈加入清理行列。垃圾工表示：“我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喜欢罢工。一旦我们回去工作，清理这一切将是巨大的工作。我们的要求不比任何其他职业高，只是就养老金的未来进行公平谈判。我们是无产阶级，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但强硬的政府还是拒绝妥协，派出大量警力，仅10月20日一天就有1400人被捕，大部分只有14-20岁。在南特，一个10岁的男孩被警察拦下；蒙特勒伊，警察使用橡皮子弹，一个16岁的学生险些丢了只眼睛，多名学生受伤；在里昂，警察对着年轻人使用催泪瓦斯，被电视镜头拍到。

这次示威被拿来又一次和1995年做比较，从参加人数，到人群规模都非常可观。政府和民众较劲看谁耗得过谁。一个来自巴黎市郊的16岁女孩Britany Bidounga说，“萨科齐只有等年轻人在街上流血了才会听，他想把所有年轻人都污蔑为流氓，他错了，我们只会更坚定。”由于此次罢工还涉及年轻人的就业难问题，彭博社报道时提到了一个大学生的观点说，“我们的工龄延长，那之后的年轻人岂不是又找不到工作了？”

即便是生活秩序无法正常进行，垃圾成堆，民众也普遍支持这次罢工。68%的人反对政府的改革，很多人表示，自己家的窗户很久不开了，孩子开始痒的抓眼睛，但还能怎么办呢？可除了这样，还能怎样才能让萨科齐听我们的？

政府一直没有妥协，与工会多轮谈判后，萨科齐只是对法案进行了微调，让出生在1950年代养育3个或更多孩子的妇女不必受制于67岁领取全额养老金限制，可这样的女性大概也只有13万，其他的重要改革措施都没有变。11月10日，62岁退休历史性地通过议会立法，人民的反抗逐渐淡去。萨科齐的代价是，他的支持率一度跌到30%以下。一届任期内两次动刀养老金，让他失去了2012年连任的机会，也成了法国30年来首位没有连任的总统。

接替萨科齐的是弗朗索瓦·奥朗德，他上台后的改革也是马克龙之前最后一次养老金改革。2012年，作为中左翼社会党成员奥朗德上台后，要面临的问题是欧盟委员会对法国经济的催促，要求他们在2020年前消除200亿的财务赤字。

2013年之前，奥朗德对养老金做了一些人性化改动，将少量很年轻就开始从事体力劳动工作的人的退休年龄改回到了60岁。然后在2014年底准备通过几项重要的养老金改革。和许多经济学家建议延长退休年龄不同，奥朗德决定将缴费提高，保持退休年龄不变，同时将领取全额社保缴纳年限从萨科齐修改的41.5年提升至43年，但具体实施日期得从2025年之后才开始，2035年完成。这个不包含削减公共部门开支的改革反倒让欧盟委员会非常失望，他们怀疑法国能否在未来消除赤字。总的来说，这次改革是温柔的，没有引起巨大的轰动。虽然在巴黎有不少抗议示威，但人数比之前的要少很多。法国最大的工会CFDT都拒绝参加罢工，而是寻求和政府的合作谈判。民调也显示，2/3的法国人赞成修改，后来又一次的民调显示64%的人觉得奥朗德的改革太慢了。改革法案虽然两次在上议院被驳回，但权力更大的下议院最终通过了修订了。

再接下去，就轮到了马克龙的2019和2023了。

从1983到2014的六次改革我们可以看出，退休年龄、领取全额养老金缴纳年限是两个最敏感的话题，一旦触碰，法国人民势必要出来表示一下，尤其是动刀公共部门的利益，连私企员工也会参与帮忙，因为他们代表着法国的社会福利。而提升缴纳金额、改革部分已经不适用的特殊群体待遇，遭遇的阻碍就相对小一些。除了1995年人民取得了完胜，之后03和10年的大改革虽然都顺利通过，但也几乎给政府褪了层皮，并且03年以后的政府已经明白和人民的消耗，可以削弱工会。法国总统也清楚，想在这里拿下养老金，就是考验自己的决心，只要不让步就能办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人民的抗议到底有什么价值呢？威权是不是势在必得呢？

好，这里是行动行动，我是乌鸦。下期最后一期我们除了会讲述马克龙政府的改革措施有哪些，还会聊一下法国目前的困境是什么？除了已有的方案外，为什么不能采用其他方法？罢工期间的瘫痪，法国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人民的声音在国家机器面前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你觉得还有问题没有讲清楚，欢迎留言。我们下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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