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泉
楊泉

史學博士,記者、學者、商人、經理人。逐水草而居。

菸酒

「王家莊的人喝酒就是這樣,喝酒是次要的,主要是利用酒向別人表達『敬意』。所以,就要不停地『敬』。打衝鋒一樣。既然是『敬』,那就不是一般地喝了,你就必須得接受。否則是不好的。而一個『敬』了,別人就不好不敬。換句話說,你接受了一個人的『敬』,你就不能拒絕別人的『敬』。」

by 畢飛宇《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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菸和酒是我最大的困擾。

我是不抽菸的。精確一點說,我已經戒煙超過十年了。因為戒菸,失去的朋友沒有一個排也有一個連。不過天生有氣喘的因子,為了活下去,戒菸也是必要的。自從戒了菸之後,變得對菸味很敏感,很討厭菸味,對自己過去曾經搞出那麼多二手菸強逼人抽的行為,深感懺悔。

住處沒有私人廁所,必須走一小段路去上公廁。這樣也很好,省得還要打掃廁所。但也有壞處,但凡有公廁,就有在公廁抽菸的人,跟人類不分人種都有鼻子有嘴一樣,是一種基本的潛規則。每次我蹲廁所,都要趁著其他間沒有人的時候進去,以免煙味嗆得我摔倒。有一次才蹲下,隔壁間門開了又關了,聽到他老兄鬆開腰帶,屁都還沒放呢,菸味倒是隨著氣流飄過來了,把這廁所流動的空氣具象化。

我受不了了,這種事情實在遇得太多了,忍受也有個極限,沒好氣地嘆了一口氣:

「唉,哥啊,你說我們人不吸菸會死嗎?」

隔壁悠悠地接過話頭,像接過一支我燃起的菸:

「唉,會啊,兄弟。」

我還能說什麼呢?只好匆匆地完事走人去也。

二手煙是隨處可見的,開心要抽、生氣要抽、禮貌要抽、裝派頭要抽。這時候菸成了華夏與蠻夷的文化界線,彷彿不吸菸的人就是外星人,是沒有文化的四夷之人。

像鄰居老閻說的:「在中國,沒見過霧霾至少也吸過菸吧。」

意思或許是,時不時吸點菸,對適應霧霾有幫助?我只好把吸菸這回事當成社會自我調侃的惡趣味,暫時繼續忍耐下去。

畢竟,不能選擇呼吸什麼空氣。

但不主動吸菸還是做得到的。說自己肺不好、氣管不行,說自己怕菸味,這些都還可以被接受。甚至有時候對方還會體貼地說:

「是啊,菸不是好東西,不抽的好。」

收回了向你遞出的菸,送進自己嘴裡點上。千萬別再提二手菸什麼的問題了,人家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體貼包容了,是個好人來的。

酒就不一樣了。你說自己胃不好肝不好,對方會說:

「唉呀,你這就是喝得不夠,喝多了就好了。」

說自己怕酒味,對方還會加碼說:

「怕酒味?是男人嗎?喝!」

還是堅持不喝,人家才會說出實話:

「不喝是不給我面子了。」然後直接給結論:

「喝!」

除非本來就存著心要翻臉,不然怎麼好不喝?只能喝了,然後就像畢飛宇說的,喝酒有一套倫理規則,喝了一杯就是一瓶,一瓶就是一打,人人灌到昏天黑地,最後只有一個人沒醉。

誰沒醉呢?這個人通常是大老闆、大領導。他喝一杯你要喝十杯,自己不行了還可以叫下面的人互相灌。灌倒別人大概真是身為老闆的樂趣。他自己不想喝了,微笑著一擺手:

「今天我不喝了,你們喝!喝開心點,不許剩酒。」

然後下級灌下級,下級灌下下級,下下級互相灌,大家都要享受一下這種灌人看人出醜的趣味。這些下級有時候也混在一起,抽著菸討論躲酒、閃酒的祕法。老經驗的人高興了,也會傳授一些作弊的招數。但就是不能不喝,不喝老闆客戶不高興了,不給錢,不給工作,會死。而死是不可以的。

大家都是這樣,灌人、被灌然後再互相灌。我有時為此驚怪,甚至憤慨。但同事老趙說:

「這其實也沒有什麼,社會的基本規則就是剝削。剝削人、被剝削,有機會就互相剝削。」

到處都是酒。先不說假酒,依法上稅的品牌之多,什麼材料什麼名目什麼方法都可以出支紀念酒。我曾在電影院大廳看到迪士尼授權的紀念酒兜售,真是瞠目結舌,五體投地,甘拜下風。

過年的時候和老趙、老閻一起吃火鍋,他們知道我討厭酒,也就不逼我喝,兩個人自己弄了兩瓶「勁酒」喝了起來。他們一邊喝,一邊聽我發表對菸酒的「高見」。老閻酒上頭了,講話開始有點大聲:

「這就是中國啊,老弟!要是全中國的酒都倒到河裡去,太平洋的魚都得醉死啊!你知道吧!」

唉,我相信,我是由衷地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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