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聖誕馬槽

冬天，是Ling 最喜歡的季節。再寒冷的日子，只要披上厚重大衣，就能感覺無比溫暖。即使沒有被牽著的右手，沒有被搭著的肩頭，也永遠有著熱度。這樣的季候裏，還有一個Ling最喜歡的節日——聖誕節。

一年到晚，幾個大型傳統節慶，諸如端午、中秋、元旦、農曆新年等等，都是闔家歡聚、圍爐慶祝的日子，只有聖誕，是留給一雙雙情侶的，也是較為被世俗接受可以一個人獨自渡過的節日。每年平安夜，在大堂的子夜彌撒舉行之前，Ling都會慣性地跑到聖堂旁邊的石子廣場上，向著聖誕馬槽許願：「如果有人許我一個如聖誕馬槽一樣溫暖的家，我就嫁給他。」

Ling有很多知心的閨密好友，但卻沒有遇到一個值得託付的靈魂伴侶。確切地說，她並沒有一個固定的、關係穩健的男伴。幾乎每個節日，見她挽著的總是又一個全新面孔的男子。在家人眼中，Ling 是個漂亮、慧黠、勤儉，但卻不自愛的女子，私底下會直接說她「放蕩」。她的家人，指的是她現存在世與她血緣最親的姑媽一家。

Ling 的父母在她讀小學時，就把她托孤給姐姐照顧，兩夫婦到台灣打工謀生去。說好半年後回來接走孩子，結果一去經年，只回來過兩三次，到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就像談論禁忌話題會招來災禍一樣，甚少有人談及她父母的事。懂事後的Ling ，意識到自己的父母或許早已死在異鄉，又或犯了事得在牢獄中渡過下半輩子，也有可能是另組新家庭不想回來了。無論是何種原因，她都不予責怪，也不怨恨。如果這是上天為她命定安排的人生，就由不得她試圖改變。和奮鬥與否無關，也就無須苦苦掙扎。

隱忍到完成高中，Ling靠父母親留下來的積蓄，在外面租了個小房子，搬離那個住了數年的「家」。她說要走，所有人似乎都樂見其成，沒有人開口挽留。估計是考慮到「長貧難顧」，而同住一起處境也尷尬，日後可能會惹來鄰舍的閑話。想想姑媽一家並不富裕，實在亦有其難處，倒不能說那些親人太狠。偶然聚聚，他們還是歡迎的。

雖然有了自己的居所，可是Ling並不依戀，走上街頭的時間總比待在自己的房間要多。剛過法定年齡，她便急不及待交上一個又一個男朋友，經常外出過夜。有時候會上男人的家，有時候會上飯店，或出境去個短短的溫泉之旅。手機相冊裏，盡是形形式式不同相貌的男子，以及各種不堪入目的親暱合照。

她的社工朋友曾善意地給予勸告，說她這種交往模式不理想，很容易讓自己受到傷害。

「你很有那種需要嗎？」朋友問。

「沒有。」不必思考，回答乾脆。

「那為甚麼……」

「他們珍惜我需要我。」Ling 微微頷首，覺得這答案算是合情合理。

那些男人當中，有不吝手筆、大送厚禮的富二代；有油嘴滑舌、樣貌討好的小鮮肉；有成家立室、溫柔體貼的生意人；當然亦有些不過不失，只想和她平實交往的男子。可惜他們帶給Ling的，全都不是她心底想要的。

一個女人的新鮮感是有期限的，當男人對女人失去興趣，女人感覺被冷落、不再被珍而重之，一段關係就到了該終止的時候。Ling對每一段關係的結束都表現得灑脫而體面，絲毫不見拖泥帶水的擧動，至少在分手時候，她並不覺得最笨最虧的是女方，甚至於和很多很多男人搭上關係以後，令她覺得更有安全感。於是，平常人眼中「大於天」的失戀，在她而言，只是象徵著另一段新關係的隨即開展。

以路人角度，Ling 無疑是道德底線貼地的蕩女一名。只有她的知己好友、知道她過去背景的閨密，才真正了解她的細膩和赤誠。也許，她背叛過自己的身體，但她卻始終忠於自己的感受，堅持於追逐愛與理想的家庭。

步入嚴冬，街上的聖誕裝飾再次準備就緒。這兩年因為疫情，遊人旅客銳減，議事亭前地一帶經已見不到人頭湧湧的景象，Ling 高興終於找回本土居民原有的空間，可以自由自在地閑逛。以往被爭相佔據、作為打卡熱點的聖誕馬槽，今年想看清楚一些，可以不用掂起腳尖了。Ling的許願詞，依舊是那兩句：「如果有人許我一個如聖誕馬槽一樣溫暖的家，我就嫁給他。」

記得小時候的聖誕節，Ling的爸媽常常跟她講聖經故事。他們給她描述小耶穌誕生的經過，並教她唱馬槽歌：

遠遠在馬槽裏 無枕也無床

小小的主耶穌 睡覺很安康

眾星都照耀着 主睡的地方

小小的主耶穌 睡在乾草上

眾牲畜嗚嗚叫 聖嬰忽驚醒

小小的主耶穌 卻無啼哭聲

…………

記憶中，他們總說小耶穌好可憐，生在馬廄裏，睡在馬槽上，既冷且苦。當時年紀小，馬槽是甚麼東西，她不是很清楚。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故事內容都能反覆回憶至倒背如流了，但Ling卻依舊不能理解。

暖黃的燈光下，小耶穌在父母的慈祥目光下甜睡，天上新星閃耀眾星拱照，天使在上方守護著，三王帶著禮物來祝賀，還有牧羊人和他的羊群在跪地崇拜，河水汨汨地流淌，小鳥歡樂地歌唱……，眼前的景象，分明就呈現著蒙受祝福的降生，以及一家子滿滿的溫馨和甜蜜。

呆呆地看著，這個一年難得挪出來一次的聖誕馬槽裝飾。Ling始終不明白，父母當年所說的話，也許她這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這世上，總是有些幸福，有人唾手可得，有人卻可望而不可及。輕哼著馬槽歌，她慢慢地朝下坡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