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ces_若洋
Frances_若洋

馬來西亞人 | 電臺媒體工作者 | 相信人具有能動性(agency)的力量 | 荒謬世界中開始嘗試書寫日常 | 尋找可以靈魂平等對話的同類

"Mi Hu Mi Sang "

我們所處的正是波茲曼所形容娛樂至死的年代,當災難數字的節節攀升不再觸目驚心,他人的苦難之重,就在我們落在屏幕的指尖上輕輕劃過去,感覺連那死亡也都被蔑視了。

馬來西亞沒有四季,但這個冬天似乎很漫長。

每天傍晚總會點開手機看看,搜尋衛生部的官方臉書專頁,查看國内冠病疫情的日更數據。尤其在這段疫情加劇的日子裏,看見數據圖右下方用紅白兩色突顯的死亡人數顯著上升,倒吸一口氣之餘,心裏總是難免一怔。數字顯示多少人,就有多少戶失去摯愛的家庭。由於工作範圍和編輯新聞有關,每當寫到有關天災人禍死亡人數的時候,經常會有意識地選擇不用“案例、病例、宗數”等冷冰冰的數量化詞彙,來提醒自己這些先行逝去的靈魂,也曾如你我一樣,有想愛、是可愛、被愛之人。我們所處的正是波茲曼所形容娛樂至死的年代,當災難數字的節節攀升不再觸目驚心,他人的苦難之重,就在我們落在屏幕的指尖上輕輕劃過去,感覺連那死亡也都被蔑視了。

我想起在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選修的南島語語言學概論上,教授邀請來自原住民布農族郡社(Bubukun)的耆老Hanaivaz老師到課堂和我們分享族語,也讓同學將現學的蒐集田野語料技巧學以致用。我們在課堂上輪流問著老師各式各樣的問題,和藹慈祥的老師總是用和緩溫柔的語調,耐心回答著。我們像是回到牙牙學語的狀態,複述著剛學到的布農語匯。一種語言的背後所蘊含的豐富文化脈絡,交織著歷史的發展與人們日常互動而產生的結果,同時在不斷地變化時序之中又會產生新的面貌,反映著人類社會的變遷過程,對我來説,這是學習語言最大的樂趣所在。

溫柔、有耐心的 Hanaivaz老師。課堂結束后替老師拍照留念。(2016年攝於台大)

在當時的這一堂課上,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老師跟我們分享的一句布農族族語,也是在部落使用頻率很高的一句祝福的話—— “Mi Hu Mi Sang”(也可唸作 Mi Ho Mi Sang),不同的布農社群在念法上可能稍微會有些不一樣。這句問候語的涵義相當廣泛,老師解釋說,它可以蘊含你好、祝福你、祝你健康快樂、再見等意思。如果僅僅從字面意義上去看待這句話也相當有意思,前半段“Mi Hu Mis”是形容詞,意思是指“活著的、鮮活的” 。所以當族人之間或對外人說著這句問候語 “Mi Hu Mi Sang”的時候,也是在說“你還活著!”,這是希望聽者可以繼續健康平安生活的意思,并無嘲諷之意。

其實不難理解這句問候語產生的可能脈絡,無論是資源匱乏的過去,還是看似發展蓬勃的現代,然而事實是,在任何的時空底下,死亡很輕易,活著一直都很難。正因爲如此, 從如何把握生命的角度來看待“Mi Hu Mi Sang”這句問候語的時候,就更有意思了。不管我們在各自的人生軌道上,面對著再大的難題或經歷著可能不為人所知的苦痛,只要還活著,還有一口呼吸在,那就已經是生命珍貴的饋贈。還活著,就表示我們還可以再嘗試看看,那才是最重要的。無常人生,繼續往前走就是了。

(文章刊登于《星洲日報》副刊星雲版,2021年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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