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ie Coze
Evie Coze

汉语已死……了吗?

(编辑过)
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绝望的颜色越是浓厚,越会越渴望希望之光。

01

阔别两年,重投祖国怀抱。近十个月了,依旧感觉陌生而疏离。令我不安的是,自己居然连中文也看不懂了!每每遇到莫名其妙的新词,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或已被这个时代抛弃。「绝绝子」、「跺jiojio」、「玉玉症」、「蓝朋友」、「大口四方」、「栓Q」、「giegie」,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在这个瞬息万变息的时代,一句「不说了,直接上图」或搞个直播,就让文字沦落到只配当配文或字幕的窘况。但即便被挤成了片言只语,要读懂也不容易。与时俱进的「小羊人」还好猜,说的是新冠检测阳性患者,从而引申出了「老羊」、「母羊」、「羊窝」等。但有些(像以上提到的)就真得找个「专家」来好好解读。

02

今年5月,「王左中右」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中文大约的确已经死了》,痛批曾出不穷的新词和表达方式让时下的汉语变得「低幼」、「敏感」、「失去创造力」和「废话越来越多」。作者的结论是「中文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死在了太年轻,死在很多成年人越来越低龄,死在了我们越来越接受这种低龄。」网路上一时间炸开了锅。

当下汉语糟糕的事实,人所共见,不容质疑。但我认为作者这个结论未免下得有些仓促,似乎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随着社会进步,确实有必要造出新词来更准确地表达那些新事物和新现象,如「网红」、「佛系」、「内卷」、「躺平」等。有人标新立异,贪图好玩,造出个性化新词,这点也可以理解。像是多年前盛极一时的「蓝瘦香菇」(难受想哭)就无伤大雅,很快也随风而逝了。而且,说话和写作都要看场合和语境所需选词造句。像「我整个人都无语了」既不符合逻辑,又有语病,还貌似废话,但若套用在一个接地气的生活场景,听起来就很生动。

那到底是什么在祸害汉语?我认为是不当的审查。诚然,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从来不缺的是审查监管。一定范围和力度的审查也是必要的。记得小时候,到处提倡「五讲四美」。粗言秽语成了审查对象。之后改革春风吹遍神州,物质丰富起来,当中不免混杂些「老鼠屎 」。假冒伪劣产品成了审查重点。时至今日,审查层层加码,拔高到畸形的地步。明确限制表达自由的审查,自发升级、噤若寒蝉的自我审查便是「不当审查」的内涵。

限制表达自由的实质是钳制思想。政府一纸令下,布下天罗地网,审查对象涵盖所有他们认为敏感的事件、人名、词汇等。各类媒体和平台为自保,只得自我阉割,提高审查力度,实行所谓的严格「把关」。

估计大家都能猜到这篇上了热搜文章的结局。它很快被404,所有认同作者观点(哪怕是理性分析,褒贬参半)的声音被全网清除。如今打开杜娘搜到的一片严厉驳斥和对「伟大汉语」的歌功颂德。(不要问我为什么不上谷歌。在国外接触到的每个人都诧异地问我,什么?在中国不能上谷歌?!仿佛我来自外星球。请不要忘记,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度,一切可能变得不可能,一切不可能变得可能。)

03

最近,一份中国社交平台「小红书」长达143页的知识库文件外泄,揭开其内部审查机制神秘面纱。文件包括大量审查细节,详细描述平台如何监测舆情,通过数月积累的舆情案例大量提取敏感词,以协助审查员更高效审查这个2亿月活跃用户数平台上的海量内容。

「小红书」定义了10类舆情事件,包括「可能引发政治、社会动荡,危及国家安全的社会事件」 、「人民群众对中国共产觉和政府机构有针对性的批评、建议」等。对于政府/网信办下发的审查指令,平台会立即响应,同时严查「内部舆情」,也就是主动自我审查。前者的「突发事件」响应时效为实时,后者为5分钟。这里的「响应」指的是相关内容下架,并「提取衍生词」,进行二次回查。

其实,有这么一份文件的存在是预料中的事。但当文件真真切切摆在眼前时,还是不免产生「打脸 」的感觉。当看到「一号领导人」项目时,我「震惊」了。

文件中记录了从2020年2月21日至5月6日期间61篇舆情日志。在短短两个多月记录中竟发现271条与中国「一号领导人」相关的舆情,提取了564个敏感词。例如,细颈瓶、XDD、粪坑先生、屎禁评、吸精瓶、维尼写史、人民领袖、邪大大、人人皆知的体育迷、2020全面小康、信女愿一生吃素、20000T麦子、Adolf Xitler、集金pay,不同意的举手 没有 没有、总加速师、法习斯……(谁说国人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除此之外,舆情涉及最多的还包括香港(街拍游行示威)、「台独」,诋毁中医中药和宣扬「不良婚恋观」,「同志」等。

不要天真地以为人在国外就能逃到祖国的「法眼」。「小红书」审查部门列出了境外媒体(如路透府、推特、电报、油管、Rumble、Spotify)上的链接,作为主动检测舆情的消息源。

对于这个问题的根源所在,我个人很赞同一种观点:语言和言语被过度放大的意识形态赋予了特别的含义。似乎人一开口或是一动笔便跟政治扯上了关系。不是人不想好好说「人话」,而是被剥夺了「什么是人话」的定义权。我明明不喜欢你定的游戏规则,但别无选择只能参加时,我就特意用一套缩写、转写、黑话来玩「擦边球」,自个儿偷着乐。

04

或许你会说,我们不谈政治,就顾好自己的小日子不就好了吗?真的就「好」了吗?

最近,「上龙老师」在网路上分享了她的一段经历。

第一天,她在抖音上直播测数据,一天里违规8次,其中3次说了「微信」。站内只提示她「涉嫌倒流」。毕竟腾讯和字节是两家独立运营公司,为流量的商业之争,不能提及竞争对手,这一点可以理解。

但接下来的事就变得很诡异了。

「秒杀」不能说,改成「秒秒」。「赚钱」不能说,改成「赚米」。「直播间」不能说,改成「啵啵间」。流量又回来了。

第二天,提到《大英博物馆》时,她说:“因为疫情原因,很多孩子现在出不了国,但可以在书里找到博物馆里的壮丽。”收到平台警告。「疫情原因」不能说,「专家」建议改成「口罩原因」。

随后,她说了一句:“最好的时间是现在。”收到平台警告。「专家」解读,不能出现所有极限词,如,「最」、「第一」、「绝对」、「国家」等。

她又说:“我完全果(「全国」的谐音)断地相信了这名话。”收到平台警告。

最后,她搞懂了。快手叫某手,拼多叫拼夕夕,小红书叫某红书,公众号叫公主号,微博叫某博,微信叫某信,抖音叫抖爸爸。

依我看来,经常上社交平台的大致分两类人:一是事无大小都拿出来「晒」,刷存在感的;二是攒人气,吸粉引流,推销自己的产品或服务的。这不就是老百姓眼中的过日子吗?哪一点跟政治扯上关系了?大家脸都不要了来「贩卖」自己,还不许说「赚钱」,要说「赚米」?

「上龙老师」特别提到了孩子。几岁的孩子,刚学认字,已经会喊:“完了,芭比Q了!”大一点会写作业的就这么写:白雪公主吃下王后给她的苹果,芭比Q了。我妈妈在抖爸爸的啵啵间,花了五十米买了东西。我要好好赚米,成为国国栋梁。

无奈的她呐喊:“救救孩子!”

但我想,要救的何止是孩子。文字并不仅是意识的外壳,增减甚至脱光光都无所谓,因为它会反过来影响人的意识。这个国家正在制造一种新型文字体系,故意制造的错别字,反常的表达形式,正让成年人低龄化,孩童白痴化。无疑,国家的外表正变得越来越光鲜。但在我看来,它正走向T·S·艾略特描绘的精神荒原。如今,还有所谓「老人」造出新词对抗强权。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一切已成「顺理成章」,见怪不怪。这是让我感到最悲凉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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