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書癖

許久不見的朋友忽然聯絡我，原來是她在準備搬家時，赫然發現幾年前跟我借的一本書忘了還我，那種驚嚇的程度，不知道是不是比在櫃子底下發現蟑螂還驚慌。

雖然她在意的是「忘了還我」這件事，我心裡梗住的卻是「不知道她究竟看了書沒有」。

在這本書放在她家的漫長歲月裡，我也忘了這事。但不是忘了這本書的存在，我記得有一次在書架上找過這本書，我只是忘了已經把書借人而已。

在這段時間裡，這本書也被她遺忘在書架上的某個角落，對此我有些不捨。

據說每個愛書人都有自己的「書癖」。有的人著重對書的物質愛，不能有任何的畫線摺痕，有人喜歡收集不同版本，有人只買新書，對二手書不屑一顧。有人的書櫃像雜貨店，也有人的像珠寶店的展示櫃。

我的書架幾經更迭，最後留下來的與其說是「好書」，不如說是那些對我來說深具意義的書，像照片或日記一樣，紀錄了某一個時刻的我，當時的想法、熱情、盲點或軟弱。

這是一個或許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書架其實就像我的自畫像，是那些我所經歷過的，在臉上留下的皺紋或傷痕。它是許多在內在發生，不為人知的戰役的遺跡或戰利品。

因此如果有客人的視線望向我的書架，我會忽然的感到不安。我擔心被看透那些未曾對人言說的事。被看見那個真實的我。

記得這本書是在那個朋友到家裡來，正盯著我的書架看時，我匆忙抽出來遞在她手上的。就這個舉動來推論，這本書大約意味著「我希望她認識的我」。是某種聲東擊西，好避免她看見其他部分的努力。

她拿著我的好意離開了，然後遺忘了，在多年以後，她想要將它交還予我。這件事，也讓我感到淡淡的憂傷，混雜在可以再次擁有這本書的喜悅中。

於是我明白了，如果她永遠不將這本書還給我，我也永遠不會生氣的。她的擁有這本書，對我來說是那個連結的證明，是我所派出的大使，駐紮在她的生活裡。

「交還」這件事，就使得這個連結不存在了，讓我覺得像被情人退還了信物那般憂傷。

這讓我想到在我書架上的另一本書。這本書一直有一個特別的位置，它不會跟其他的書被排列在一起，它孤零零的被放在一個醒目的位置，連封面也有存在感地擺放著。

這本書不會被歸架到書架上的任何地方，這是因為這本書不是我的。它是我向一個特別喜愛的朋友借來的。每次當我看到這本書時都會想著：「是不是應該還給她了呢？」但其實一點也不想這麼做。

雖然我也會想著：「如果再不歸還的話，對方應該會生氣吧！因為這好像是她很喜歡的書呢！」但或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一直沒有歸還。

比起在她眼中扮演「有借必還」的有信用的人，寧可她在想起這本書時，會想起我。這或許才是我內心真正的企圖。

這樣想想我的書癖或許比其他人的更要不得，因為我是扣留人質的綁架犯。要是被朋友知道，大概沒有人會再借書給我了吧！

這樣的書架心理學或許還有很多可說的，希望看了這篇文章的自白，那些也有書被扣留的受害者，可以不會太難過。原來「還書」是愛，「不還」也是另一種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