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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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和枯骨—《繁花》电视剧和小说的表里迥异

如果说《繁花》电视剧是摆盘精致、卖相顶好的麻辣烫,《繁花》小说则近于颜色黯黑、汤水苦涩的普洱茶。

从视觉效果而言,《繁花》电视剧无异于饕餮盛宴,为国产电视剧树立了一个新的标杆,每一帧都是电影画质,堪称天花板级别。

从剧情而言,高级爽文和海派暧昧、时代正能量和怀旧的大融合,如一张超级大网罩向人群,又似多头箭射向不同人的各自痒处。

一个毛头小伙在商场老法师辅助下纵横商场、游弋情海,男主有情有义、红粉朱颜环绕,这是爽文标配情节,广大群众喜闻乐见。

毫厘之差是空门,一见宝总误终身。《繁花》电视剧里典型的海派暧昧,似断非断、若即若离、阴差阳错、牵绊纠葛,欢愉中夹杂哀婉、伤悲处又留有慰藉,能让痴男怨女们不断地咀嚼回味,尤其是文青和文中们。

然后是剧中不断出现的正能量台词以及十分正面的女性形象。正能量台词就不举例了,就说剧中出现的那些独立自强的女性。

汪小姐不肯附寄于任何机构、任何人,即使吃尽苦头都要做“自己的码头”;

玲子看清自己和阿宝不可能后当断则断、踢开阿宝独立打造新的“夜东京”;

李李则从一开场就是女强人形象,无论是面对宝总还是强总,都是超然独立、并不依附任何一方;

其余的,卢美琳靠自己撑场面,菱红最终决定单飞;即便是糯得不得了的小阿嫂被陶陶老婆芳妹打跑后也马上另找他人,没有自怨自艾、绝不拖泥带水;即便是一心想出人头地的小江西也没想单纯地傍大款享清福。

可以说,全剧里没有出现一个依附男人的女性形象。固然这和上海女性向来强势有关,但更可能是编剧有意而为之。编剧秦雯之前最出名的作品是《流金岁月》、《我的前半生》和《辣妈正传》,都是独立女性形象的大女主戏,可以说是很符合时代潮了。


最后是满满的怀旧。

人在什么时候最怀念过去?

老去之时回忆青春年少、落魄之际重现辉煌时刻、萧条岁月缅怀繁荣时期。

秋风携秋雨,怀念正当时。

究其精神内核,《繁花》电视剧并无深刻之处。

其实,爽文和爽文也是不一样的。《鹿鼎记》也是爽文故事,其他爽文却不可与之相提并论,一个在金茂大厦顶层、绝大多数在地下停车库第三层。《繁花》电视剧在后半段逐渐落入下乘,宝总帮汪明珠拿牛仔裤订单那里更是过于狗血。

《繁花》小说和电视剧完全风景迥异,没有给阿宝开金手指的老法师,没有27号刚正不阿的金科,没有精彩刺激的商战,没有沉醉迷人的爱情故事,没有金美林,没有红鹭,没有深圳帮;几个男主也没那么风流倜傥、有情有义,几个女主更是和意气风发、自立向上相距甚远。即便抹了许多男女之事的浓酱,都遮掩不住整部小说根底里的酸涩味道。

小说里除了阿宝和沪生、小毛等小伙伴们的交往、少男少女的朦胧情愫以及文革时期对他们各自家庭的冲击,其余的基本上就是些狗屁倒灶的男女之事,到处是堕落和颓废。

阿宝成年后就是个做外贸的,玲子说他“一辈子一声不响,也不结婚,皮笑肉不笑,要么讲戏话”。

阿宝的朱砂痣是青梅竹马的邻居蓓蒂,在文革中和照顾她的绍兴阿婆一起失踪不见了。

阿宝和雪芝并没有荡气回肠、肝肠寸断的爱情故事,单纯是雪芝家人坚决反对。雪芝没去香港,而是嫁给了合资企业家做阔太太,然后和兰兰等几个小姐妹一起颠三倒四地玩。

阿宝和汪小姐有业务往来,因为沪生给他介绍了汪小姐的同事梅瑞,就把业务给了梅瑞。在个人感情上,汪小姐、梅瑞、玲子、李李可能都喜欢过阿宝,但这几人当中阿宝只和李李真正交往过。

“男女之事,缘自天时地利,差一分一厘,就是空门”,这段话原本是接在林太和阿宝阴差阳错没能铸就露水姻缘之后的。

小说中除了阿宝,另外还有两个主要男人:沪生和小毛;陶陶则排第四。

沪生和阿宝少时结识,阿宝的姑姑是沪生的老师。沪生少年时和邻居姝华谈过恋爱,之后又和小毛的邻居兰兰谈过恋爱,再后来则同时和梅瑞、白萍谈过恋爱。沪生和梅瑞是成人夜校同学。两人谈恋爱时都各有备胎,沪生那边是有房子的白萍,梅瑞那边是有房子的虹口北四川路男人。沪生给梅瑞介绍了阿宝做业务后,梅瑞和沪生分手追求阿宝。阿宝对梅瑞不假辞色,梅瑞就嫁给了四川路男人,生了孩子。沪生则娶了白萍,婚后半年白萍就出国去了,从此再也没回来。沪生是律师。汪小姐的离婚、梅瑞的离婚、陶陶的离婚都是找沪生帮的忙。

小毛是另一个和沪生少年时代便相识的,通过沪生,小毛又和阿宝结识。小毛也喜欢沪生的邻居姝华,喜欢给她抄旧词。小毛还跟一个师傅练武功。小毛少时就有邻居小少妇银凤勾他,成年后妻子早逝,身边莺莺燕燕没断过,到五十了还有六十岁老阿姨勾他。兰兰和雪芝这两个童年玩伴当了阔太太后跟小姐妹去泰国玩都带着小毛,供他一路费用、包括嫖资。小毛病死时,床头“珠环翠绕,立满女宾”。和阿宝、沪生的事业有成不同,小毛从手表厂下岗后只是做了个门卫。

陶陶和梅瑞是邻居,沪生和梅瑞谈恋爱时常去梅瑞家,因此两人相识。陶陶大概是小说和电视剧最相近的一个人物形象。不过给陶陶房子钥匙的不是小阿嫂,而是潘静,上海海静天安实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北方人。陶陶却把钥匙还给了潘静,后来是和玲子的小姐妹小琴同居在一起。他熬到芳妹最终同意离婚并签字那天,乐极生悲,嬉戏当中小琴从四楼阳台摔下死掉了。在看了小琴遗留笔记后,陶陶才知道小琴从没喜欢过自己,她只是想结婚,小琴一直另有所爱叫大江。

小说和电视剧同一个人物反差最大的应该是汪小姐。

小说里,汪小姐一出场就是个有夫之妇,丈夫叫宏庆,还有个孩子,却不甘寂寞,为二胎假离婚,然后和小毛假结婚,又搞七捏三,和六十岁的常熟徐总发生关系,有身孕之后都不知道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后来和宏庆假离成真,小说最后只写到B超显示大概率是双头或连体婴儿,至于到底如何,不得而知。

李李原先是汪小姐的朋友,经汪小姐介绍才和阿宝、沪生结识。李李是北方人,以前在深圳走T台、跑码头,被小姐妹骗到澳门,饱受屈辱,后来总算脱离苦海,并成功报仇——将害她的小姐妹浇灌进水泥里面,之后来到上海开饭店,最后是选择出家为尼。李李末了跟阿宝说:女人觉得春光已老,男人却觉得春光还早。忧怨之情溢于言表!

玲子,在离婚之后去日本混过几年,回国后在进贤路开了夜东京,起先是葛老师全额投资的。两人因为亭子间的小阿嫂闹掰,玲子便和菱红一起重新开夜东京。玲子和陶陶曾有过一腿,而陶陶和芳妹结婚是通过玲子认识的。小琴是玲子小姐妹,陶陶和小琴也是通过玲子认识的。

然而汪小姐、李李和玲子都不是小说中着墨最多的女人,而是“梅瑞”。

梅瑞抛弃沪生后,和阿宝又好不成,无奈嫁给了四川路男人,生了小孩。但和同事汪小姐一样,梅瑞也是不甘寂寞的女人。后来梅瑞在汪小姐的安排下遇到康总就又撩拨起来,还和自己的继父关系暧昧,最终在生意失败、债台高筑、钱款被其母全部卷走之下无奈回到四川路,遭到丈夫一家以及孩子的鄙弃。

小说中真正的白月光应该是电视剧里没有的人物——似乎永远在看书、念诗的姝华。然而她的结局也很不好。和很多知青一道被下放到东北。沪生再见她时,姝华已在东北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披头散发”、“身上一股恶臭”,神智不大清爽,却犹自念叨苏州沧浪亭。

和姝华类似的还有小毛的一个邻居—大妹妹,也是兰兰的少时玩伴,少女时代比兰兰更招摇大胆。下放到安徽找了个技术员结婚,下岗后为了生活回到上海摆馄饨摊,“头发开叉,手像柴爿,每日买汰烧,已经满足”。

小说把各人的生活扯成碎片,七零八落,到处一地鸡毛,仿佛是幅简单勾勒的白描,寥寥几笔残枝和枯叶,通篇弥漫着的是人生无趣且无意义的萧索意象。

相较之下,电视剧像是选定了这幅白描中的一个局部,添枝加叶、添油加彩,成就一幅颜色鲜艳的油画。

小说似枯骨,电视剧像红颜。

到底哪个更好,也许各有千秋。

实在要是争论起来,也还可以参照小说里阿宝所讲:“面对这个社会,大家只能笑一笑,不会有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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