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雨

出門后看見——

其實早就想好了，看到什么，但提筆寫下去，卻發現我看不到之前已想好的那件東西。

在我創造的世界里，似乎出現了一塊空白。好像顯卡失靈，無法運算，導致這一片區域出現了可笑的錯謬。但我仍然明白，這只是一層迷霧，并非真地什么也沒有。只要耐心等待，一切終將慢慢浮出水面。

于是，我在那一片空白里，忽然有了一種感應。

記憶告訴我，不必再等待那已經過去的車子，但可以確定，新的車已經緩緩駛近。

我看到一只兔子，奔跑在原野，四周沒有其他動物，我也無法判斷它究竟為何跑得如此瘋狂。

世界有了科學以后，就再也不讓一切自然之物，按照它們的靈魂去理解它們的運動。

一塊石頭不會因為想要停留，才安穩地站在地面；一片葉子也不會只是喜歡天空，才隨風飛揚；一滴水結成冰，或是逸散成風，流動江河，都是因為其中別有緣故。我們已經不用再去理解里面有沒有靈。

記得一副古畫，畫在了絹帛上，仿佛一件人的衣服，卻有了指引靈魂的作用。

這只兔子開始奔跑，又將把我們引向何方？

我忽然明白，為什么是一只兔子了。

一本叫作愛麗絲的書，曾經一段一段被我在深夜中讀完。我不知道你是否看過這個版本，但我讀的時候，既有那無窮無盡的空間變化，也有作者自己的不同側面，一次次展現。我知道這只兔子，有它本來的可能，但既然被我看見，也就將在這個故事里，不斷奔跑。

我想，這是只愚蠢的兔子。

為什么？

因為它會撞在前面的樹樁上。

驚弓之鳥，因為沒有愈合的傷疤，墜下。

一只兔子，會在愚蠢中，撞到虛空中出現的樹樁。

但旁邊多出一條河，河流上有一只船，船里是一個從外國來的游士，他得意洋洋看著船邊，是在過去留下的刻痕。

我知道他將在故事里，一次次被人傳誦，而這只因為他有了一種頗具神秘意義的蠢事。

是因為「愚蠢」這個詞的共鳴，我才把他從另一本書里揪過來嗎？

也許此刻的所有人，除了我自己，都有他們的方向和理由，唯有我，只能呆呆看著，猶如隔著玻璃的魚。

我這才記起，本來的行動，是出門。

但為什么要出門呢？

因為一個人必須行動起來，才會有一個故事嗎？

有人要用火與劍，才能推動故事前進，而另一些人，則只用躺在床上，舒舒服服惦念著自己的過去，就能給我們一個看不完的故事。生命并不長久，而關于生命的思考，則永遠不會停歇。

我大概并不是為了出門，而是為了故事不得不出門。

誰能說這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呢？

留下來的人，可以等著下一次出行；而離開的腳步，則盡可以隨著我，走遍天涯海角。

今天來到臺北一家車站，可天空下起雨。

我想兔子在哪里？

這時，雨水變成了白色的兔子。那一天，我和很多人，都看見臺北下起一場兔子雨。有人很驚訝，有人則很歡喜，也有人因為躲避不及，和兔子一起撞暈了。

那么，兔子為什么沒有摔死呢？

或許只是我打算省點事，于是地面是棉花糖這個事實，并未提前告訴你。

讓我聽聽歌吧，你知道，收音機已經不再那么熟悉，而愿意在臺北街頭，為了一場兔子雨落下眼淚的人，已經不多了。

我只記得，曾經遇到過兩次。一次是在冰島；一次是在臺北，就是現在你正聽到的。或許有人會為此感到無聊，確實兔子雨下過，我實在不知道還要說些什么。世界的終結，并不需要更多美好的實現，一場兔子雨，似乎就足夠讓我們說bingo。

結束了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慢慢走著，我離開了門，卻還未曾跨入下一扇門，我經過了很多門，但每一扇的背后都兩手空空。

喜歡跳舞的男女，排著隊，敲打著舞臺的地板。

我陪著兔子們，一起觀看這人類的奇跡。

有一只最膽小的兔子，始終躲在我的懷里，它說：這些人為什么要跺腳。

旁邊的兔子很貪吃，笑著嚼著什么，含糊不清地說：可能他們腳疼。

還有一個說：也許只是因為地面太燙了。

我想：他們說得都不對。

因為出門，才有了兔子，因兔子才有了刻在舟上的痕跡，因為痕跡，我才想起了愚蠢，而又因為愚蠢，一切都不可收拾。

但我能不出門嗎？

既沒有不能，也沒有能，因為生命并不需要停留在任何一邊，也不會在尺子測量的中間。

當一場兔子雨落下，我明白，有很多事，就沒有什么行與不行。

這樣的世界，一直都在門外。

我想到這里，就看到了那門外，似乎多出了一片白色的雪花。

不再有兔子了嗎？

曾經下過雨的臺北街頭，車還沒有來，每個人都在厚厚的外套里，行色匆匆。

我知道一輛車過去，就有下一輛車駛來。

我知道今天下過了兔子雨，明天可能下，也可能不下，但無論下與不下，我們所看到的世界，已經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