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子的少年

閑行漫步，忽然從村居窗欞間看到一位少年，正展卷瀏覽。神思飛揚，不類凡俗。

這是久遠的故事，但并非虛構。

很快，就在鄉間的小路旁，又見到這位少年。

一個侍童跟隨在后，少年自己拿著一根笛子，邊吹邊走，步態悠然。

此刻野風初定，木葉斑斕，衣衫褲腳都沾染上路邊的露水，但少年并不低頭回顧，也不在意這些許濕寒。

笛聲蒼老，忽然便化作清越，嗚咽如遇到亂石的泉水，卻又委曲而行，漸漸匯入月光般的河水。

目送這樣的人物，聽著這樣的笛聲，實在不能不在心中感嘆。

今天的路邊，也不會遇不到這樣的人物，只是所持樂器不同。

但這種都市路邊彈奏的樂手，終究是沒有辦法，只在那無人的鄉間，旁若無人地邊彈邊行了。

瞎子阿炳，是弄弦為生，進出都要依靠他人牽引。所謂月光和泉水，也只在耳邊心頭。這樣的氣氛，原本就要出于旁人的想象，而不是現實中一分一秒。

后來，我也知道了，這位少年是當時的皇族，他來這里，是為了在附近古寺做一場法事。

知道了這樣的背景，并不會減損之前的想象，但在這想象和現實的對比中，已然成為過去的少年，終究是漸漸被時間沖刷去其身份，而只留下那笛聲和不俗的神采。

走在異國他鄉，所見所知所聞，大約也是如此。我們差不多只會來一次，也就只能憑借一次的印象，就將這萬世的風土，變作某一瞬間的回憶。

隨著大隊去沿著預定路線游覽，固然是不虛此行，但對于背包客來說，大概這種旅行往往不是自己所選擇的精神。

我不會因此有什么過于高許的驕傲，倒是覺得各行其是，才是人間真正的道理。

正如我此時坐在路邊階石上，感覺屁股上暖暖的，而曬了一天的太陽，也在緩緩西落。

天邊的雲，無論故鄉還是他鄉，都是一樣讓人心中難言。顏色也從金黃到粉紫，不同的模樣，不同的生滅。

此刻在隔著一片游客的廣場上，一種樂器正在發出聲響，但沒有人歌唱。

就像那過去的人，看著少年吹笛而行，不發一言。

我此刻聽著那音樂，心頭萬千，卻也不能說出一句話。

人生不管怎樣跌宕起伏，轟轟烈烈，終究有這樣，似乎孤獨又似乎超然的時刻。

我們除了饑腸轆轆的腸胃，再沒有了自己，而這個世界，該給我們的，也從不吝嗇。

音樂，我是沒有記住的，但我記住了這種感覺。就像所有和我不一樣的面孔皮膚，大家都不會彼此的語言，但在這片土地上，能夠共通的，或許從來都不僅僅依靠語言。

累了，就坐下來，而能聽到音樂，也不必過去追問，那是誰在彈奏。

日落下的城市，會亮起不一樣的燈火，而我們的生命，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彷徨。

不管怎樣，我該休息了。

你若是能明白這樣的道理，即使不和我坐在一起，也能看到同樣的人群來去，同樣的廣場鴿子飛起，同樣的音樂被不曾謀面的藝人彈奏，同樣的生命就這樣老去。

花落了，人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