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演奏之外》
这是一本不大不小的杂书,却使人生出敬意。上下翻飞的哲思指向诸多开阔之地,本身是一个精彩的引子;同时,作者的具身性经验、尤其充沛浓烈的爱意,在中文音乐书写里,无可复制。如果说,好的指挥身体里有音乐性,那好的演奏者的文字里也有音乐性:句内呼吸摄人,段间承接矛盾,临结尾从第一排高速翻滚到最后一排,把每个听/读者席卷成振动的接收体和发射体——接收古典主义庞大的变奏与织体,仿佛“必须如此”,发射浪漫主义零落满天的声音碎片,引向失落的真相。
大概越老越朋克。任何企图以“高级感、权威感、完整性”护体的、任何命人“委身于崇高”、吞噬人又拒斥人的,都愈发令我生疑。透视进去,那板起的脸,千疮百孔,那昂起的胸,各怀鬼胎。十八九世纪欧洲音乐(古典乐)如此,西方美术史如此,物理亦如此。可这样的基础立场,并抵御不了后解构时代的不安,更抵挡不住各类复杂厚重的构造们那令人失魂落魄的美之诱惑。可怎么办呦。一边警惕着臣服,一边又心甘情愿进去藏了一会儿。
有些人不愿藏了,成为勇士;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在藏,倒也自洽快活;有些人不仅自觉在藏,且深知藏于何处,藏得又久又好,藏出日月可鉴的昭昭之心,成为宝藏。张昊辰便是这最后一种。
他细细指明来处,却不轻易委身一端,“总想找出爱上他们(指作曲者)的理由”。但当论及舒曼,他难得用了略显锋芒的说法,“如果没有他,浪漫主义灿烂依旧。但我无法也不敢想象…倘若19世纪的音乐少了这颗脆弱而深挚的灵魂,它对我还剩下了什么?” “当舒曼一次次让自己暴露在失落的现实中,他不过是实践了对他者的聆听、对缺失的聆听,他也这样听到了自己。”
这是对年少时深陷勃氏形式迷恋的反思,也是对结构、重量、深沉的“阳性崇拜”的反思。这是三十岁的张昊辰的明丽剪影。
终章,他直指自己,谈舞台要求的幻觉状激情、绝对强迫的暴力、围观的原始与残酷等。几乎要说,若无幸成为他音乐的观众,兴许还成就了他的诚挚、连贯和清醒。但仍热切期待成为他四十岁文字的读者、五十岁遐思的听众,像期待着自己的未来,我们共同言说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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