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提问:关于中美、中俄关系,中东战争,“新秩序”和 “文明之战”
香山安全论坛即将在北京开幕。这是一次大型的国际活动,将有90位嘉宾出席。其中值得关注的是五角大楼代表团。这意味着中美有可能在防务领域恢复大规模对话。
这种可能性让许多俄罗斯人很不开心。
在此之前,这一领域的所有联系实际上都处于冻结状态。主要原因是李尚福因与俄罗斯联邦进行军事接触而受到美国制裁。
中国现任外交部长王毅正在美国访问。他的主要任务是为中国领导人11月访问旧金山准备行程。亚太经合组织峰会将在那里举行,不排除乔拜登与习近平举行个人会晤的可能性。
俄罗斯人格外期待的中国对台湾的 “特别军事行动”,至少是短期内不会发生。
「俄罗斯人如何看待这个多级新秩序?」
V.S.托卡列娃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其中一位移居国外很多年的资深润学大佬叮嘱一位正在想要不惜一切代价从苏联逃到西方的年轻艺术家说,"只管扫地就行”: "这里所有的扫帚都已经分发完了!”。俄罗斯人基本上就是这样看待这个所谓的“多级新秩序”的。
他们认为,"文明扫帚” 也分发完了。于是如果按照普京的做法继续下去,“俄罗斯文明” 只能是彻底的失败。
俄罗斯人将中国视为对手 —— 来自东方的强大竞争者,是取代苏联与美国竞争的 “全球次霸主”。
「如果普京被拉下来,反对派上台呢?」
民族主义依然/必然是根基。自由派反对派和爱国者都认为普京没有达成其承诺的 “Great Again”。
几个世纪以来俄罗斯文明的演变主要是通过突出 "地缘政治疝气" 来实现的。俄罗斯是粗放型发展的典范,它很难大幅向西发展,只能沿着阻力最小的路线,即东部和东南部方向向外 "挤压"。说得美妙一点就是 “与西伯利亚一起成长”。于是,西伯利亚和远东,而不是乌克兰,才是俄罗斯文明的主要稳定器。正是这个巨大的 "疝气囊” 赋予了俄罗斯独特的稳定性,现在依然如此。也是为什么俄罗斯人对中国在极地的活动很不开心。
换句话说,今天俄罗斯面临的所有真正的生存风险都集中在这个区域内。反对派认为,俄罗斯的风险与西方的压力无关,而是与“新的世界权力中心”的形成有关(中国、日本、韩国)。
莫斯科与欧洲关系恶化的结果是,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本身将以完全自然的方式缓慢而稳定地转向新的 "外部重心”。于是对于俄罗斯文明的正常运作而言,一个 “强大的中国” 今天的存在本身就构成了威胁。自由派担心俄罗斯将在几十年内自然失去对这些领土的控制(实际控制),这将不可避免地导致其文明特性的丧失。相比下普京在乌克兰的地缘政治冒险是完全错误的,事与愿违的,只能是基于一种罕见的历史盲目性。
「那是未来的事。眼前呢?」
就眼前而言,比如,俄罗斯和中国之间的粮食合同就让很多俄罗斯人恼火。
中国人从俄罗斯收取固定价格 - 大约每吨230美元。而在美国,他们购买粮食的价格超过300美元。但这里有一个重要的细微差别:美国的价格是按离岸价/FOB计算的,即到启运港为止,包括装货和清关。其他费用均由买方支付。但在俄罗斯,交货条件是到岸价格/CIF,即由卖方支付运输到买方港口的费用,包括保险和运输途中可能出现的风险,由保险公司或卖方承担费用。
众所周知俄罗斯的运输业并不景气。90%的海运服务市场(保险、运输)都被对俄罗斯实施制裁的国家所控制。这意味着俄罗斯将只能以半走私的方式运输货物(不仅仅是谷物,而是所有货物),并在可疑的甚至是假冒的保险商处为运输投保,直到发生第一起保险事故,当然,假保险公司是不会赔偿的。所有这些都是严重的风险,如果卖方同意国际贸易术语解释通则中的到岸价格条款,就意味着要承担所有这些风险。中国谨慎地避免了这些风险,只在其港口接收货物,在接收后才会付款。
用铁路作为替代品也并不恰当。粮食不是煤炭,它必须用专用车辆运输。它不能在露天平台上散装运输。而第一亚欧大陆桥这根薄弱的线路的吞吐能力根本无法承受所有的运输量。目前的政府部门也没有修建任何其他设施。
换句话说,即使不考虑运输过程中产生的风险,根据不同的运输方式,一吨粮食的成本也大约需要90-120美元。把运输成本从230美元的价格中减出去,就意味着,俄罗斯在价格上一点都没有赚钱。
7000万吨粮食出口这个消息只是听起来很美,但少了后半句:白折腾不赚钱。于是爱国者认为普京政权签署这样的合同是很丢脸的。
这不是个案。总之,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我们现在是中国的殖民地了”。
「反对派如何认识中美冷战?」
在中美冷战的立场上,至少在这个阶段内,他们中很多人认为俄罗斯与中国结交可能是一笔划算的交易。但不是普京的交往方式。
他们认为俄罗斯作为中国的战略后方才是有利的 —— 这样俄罗斯就会 "与中国一起,站在中国的肩膀上”,关键是 “由中国人出钱" 进入新的世界秩序。他们支持中国去占领太平洋地区的阵地,鉴于世界发展的中心正在向那里转移;然后在那里,让中国人跟美国人正面对抗 —— 帝国争霸是中国的任务,而不是俄罗斯的。
乌克兰作为中美之间的代理人战争,俄罗斯是一个牺牲品。换句话说,不管中美谁赢,新的世界秩序正在 "针对俄罗斯,在俄罗斯的废墟上,以俄罗斯为代价" 建立起来。这自然是爱国者和自由派共同反对的。
现在俄罗斯与中国的关系被称为 "战略互动",中国与美国的关系被称为 "战略合作"。
普京式的中俄关系对很多俄罗斯中产自由派来说只是意味着消费降级。就如最近《俄罗斯报》所记录的,"现在连二手市场上都找不到正经汽车了"。它写道:市场上几乎没有来自 "不友好国家"的普通外国汽车(那些通过水货搞到的汽车要贵2.5~3倍),人们现在宁愿自己留着旧车,也不愿在二手市场上出售 …… 时代变了。如今除了中国垃圾,俄罗斯人别无选择。这是对俄罗斯人生活质量的严重打击。
「俄罗斯自由派和爱国者都不再有帝国野心了吗?」
帝国是灾难性的,这是一个较为普遍的共识。目前看起来最重要的情绪是在所谓的文明竞争中失落的危机感。
对于 “拯救俄罗斯文明” 的任务,反对派认为(在被普京糟蹋彻底后要想扭转局面)并非没有办法,虽然难度很高。在两方(如果不是三方的话)强大的文明对立的情况下,每一方的资源都比俄罗斯多出许多倍,于是俄罗斯只能以全新的文明身份生存,使自己成为全球文明间互动的必要纽带 —— 如果不可能将自己的游戏强加于人,那么就有必要在体面的条件下以“有能力”的方式融入别人的游戏。
要实现从堡垒文明到中介文明的转变,最重要的前提是与所有相互竞争的文明平台保持有效、平衡的互动。正因此,与西方的冲突和自我孤立对 “俄罗斯世界” 的未来来说绝对是自杀性的。
放低姿态躲在中国的背后是最佳策略。亨利·圣约翰有句民言:如果一个大国打算征服一个小国,那么这个小国注定要失败;但如果两个大国打算征服一个小国,那么这个小国就还有机会。原理如此。
「对特朗普要解散北约的说法怎么看?」
特朗普的目标只是留在信息议程上,就像洗衣粉广告那样,需要人们在看到脏衣服的那一刻脑子里能跳出洗衣服的LOGO。选举政治的精髓就是广告,如果你离开了新闻热点,明天就会被人遗忘。
他是否真的履行承诺则完全是另一个问题。总体上可以说,他发表的观点和主张都很难实现。因为总统这个角色无法实现这些主张。即便他因持有这些主张而胜选,他也无法兑现,因为那些不是一个 “美国总统” 能做的事。言辞并不是美国政治的最终决定因素。
「IYP如何看文明冲突和以色列战争?不要用无政府主义观点」
进步派中没有人同意这个概念。亨廷顿的 “文明冲突” 即便对西方国家也是极为不利的。西方正在相互依存的逻辑中建立自己的文明,而伊斯兰/阿拉伯一极在汉族一极(中国)的默许下很可能会反对西方。
西方,尤其是美国,其统治战略是建立在相互依存的基础之上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力鼓励阿拉伯酋长购买英国足球俱乐部、以及对欧洲经济的投资。这一政策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全球化的阿联酋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冲突中基本保持中立。
然而,新月文明在加沙地带事件的基础上得到了强大的巩固动力:伊斯坦布尔百万人示威游行和欧洲许多城市成千上万的示威游行就是明证。
对于西方国家来说,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冲突要比所谓的 “新世界秩序” 重要得多:因为世界上有超过5亿多阿拉伯人,其中许多人生活在西方国家。在美国、欧盟和英国,移民不仅能塑造民意,还能塑造社会动荡:这将对这些国家的执政党造成重大损害,对统治阶级来说这是明显的政治风险。
于是,尽快结束冲突对美国乃至整个西方都是有利的。然而,不能简单地告诉以色列该怎么做:以色列有自己的逻辑。在这方面,华盛顿和耶路撒冷似乎达成了某种妥协。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冲突有可能升级为大规模的地区战争,美国需要尽力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也就是说,赌注有可能是短期但非常激烈的军事行动,以及阿拉伯国家和伊朗承担这一切的意愿。世界体系的对抗潜力正在增加。
「为什么那些强大的世界集团忽然开始抵制以色列在加沙的行动?」
这是个有趣的观察。以色列实际上是在试图强行“解决“一个早已溃烂的问题。就像卡拉巴赫冲突一样,尽管大多数西方国家都有大量的亚美尼亚侨民,但这场冲突在世界上引起的反应要冷淡得多。他们的抗议几乎没有引起丝毫同情和理解。
卡拉巴赫冲突以最疯狂的方式“解决“ —— 对亚美尼亚人实施种族灭绝。种族灭绝通常被理解为肉体灭绝,但事实上它是一个更广泛的概念 —— 驱逐或创造无法忍受的生活条件迫使人们逃离,也属于种族灭绝。只是形式比较温和而已。但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触动国际社会。
那么,为什么对于卡拉巴赫和对加沙会有如此不同的反应,尽管国际社会根本不在乎卡拉巴赫的亚美尼亚人和加沙的巴勒斯坦人?
答案就在表面上。卡拉巴赫是一个边缘地区。阿塞拜疆是一个虽然强大但属于第三世界的国家,因此这一事件不会产生任何特殊后果。外高加索地区的利益将重新平衡,而且主要是以俄罗斯为代价 - 这是多“好”的事呢?
而以色列是一个西方国家。即使不在第一世界,也非常接近第一世界。它不仅能够严重改变地区局势,而且能够严重改变全球局势 —— 美国从印度到欧洲的航线就经过脆弱的以色列,而以色列通过解决加沙问题而得到的加强又为这一项目打开了绿灯。因此,以色列在全球空间中的地位大不相同。
因此,以色列政客试图改变目前的僵局,肯定违背了相当重要的势力的利益。不一定是“三方经济走廊”项目的问题;可能比这更复杂。
拜登最近说,“世界需要一个新的世界秩序,而美国将引领新秩序的建立”。没有人反对第一部分。每个人都意识到,旧秩序已无法维持。但新秩序是什么,由谁来领导实现新秩序的运动,却存在分歧。
美国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但不是从德国那里赢来的,而是从英国那里。英国在二战后实力大减,让出了世界领导权,不再是世界超级大国。
如果说英国人不想再次重玩这场比赛,那才是令人惊讶的。但此类问题无法正面解决。这类问题的解决不是通过自己的胜利,而是通过击败敌人。事实上,美国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原因是,它让所有主要参战方都筋疲力尽、元气大伤,没有人再敢挑战美国的霸主地位。
那些不希望美国创建 “新世界秩序” 的人的任务就是让美国在这条道路上失败。失败总是意味着无法实现既定或隐含的目标。实现了目标,你就赢了,没实现,就是输,不论实际上如何。对于超级大国来说,每一场游戏都是零和游戏。它不能不赢,因为这对它来说意味着不可避免的损失。对所有超级大国来说都是如此。
所以超级大国实际上是脆弱的。在上述亨利·圣约翰的逻辑中,其中一个“大国”肯定是美国,而中俄双方在一定程度上都想要对方做“另一个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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