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姿
小姿

你是哪個瞬間覺得哥哥很噁心?

簡介:寫點好玩的,關註一群男生把我圍在牆角剪我裙子,他摟著女友的腰,說我髒死了。夜裡,我給他打電話,只說了一句,「下輩子,別做我哥哥了吧。」他卻突然瘋了一樣的喊我名字,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慌亂。1我哥談了一個我們班的女朋友,合起同學來孤立我。我值完日回到教室,一桶冷水自我頭頂傾瀉而下。我抹了把臉,濕濕的衣服立刻黏糊糊地附著在皮膚之上。我看見我的哥哥坐在講台上,摟著他女朋友的腰,慢條斯理地觀賞我的...

我哥校園霸凌我,已經兩個月了。

一群男生把我圍在牆角剪我裙子,他摟著女友的腰,說我髒死了。

夜裡,我給他打電話,只說了一句,「下輩子,別做我哥哥了吧。」

他卻突然瘋了一樣的喊我名字,我從來沒看過他如此慌亂。

1

我哥談了個我們班的女朋友,合起同學來孤立我。

我值完日回到教室,一桶冷水自我頭頂傾瀉而下。

我抹了把臉,濕濕的衣服立刻黏糊糊地附著在皮膚之上。

我看見我的哥哥坐在講台上,摟著他女朋友的腰,慢條斯理地觀賞我的狼狽。

而三個月前,他買烤地瓜,我還擔心我會不會被燙著。

2

我是在六歲的時候遇到江至的。

他媽牽著他的手,而我躲在我爸的背後。

至此之後,我就知道,我多了一個哥哥。

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人,就是這個哥哥。

因為我聽班上的女生說,她看電視每次都被家裡的兄長換台換成奧特曼。

可江至從來都不跟我搶遙控器。

他會在夏天蟬鳴的夜晚,邊扒拉飯,邊陪我一起看公主與她的魔法翅膀。

我和江至的零用錢,是每人五塊。

我從小就是鬧騰又蔫壞的孩子,媽媽就把錢交給江至掌管。

但其實,江至的錢全用來買吃的和發卡給我了。

我要他的錢要理所當然,

他每次給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3

江至的成績很好,而我一般般。

勉強強和他考上同一個重點高中後,才知道他是學校裡的名人。

剛入學時,校運會跑兩千米,跑到一半脫水暈倒在操場上。

據後來同學說,他那時飛奔了半個操場過來,把我扛起抱去醫務室。

總有人說我是他女朋友。

後來大家都知道我是他妹妹了。

當江至妹妹的感覺很好,因為他是學生會長,高年級的學長學姊也認識我。

我每天等江至放學,然後跟他一起回家。

路上總是會天馬行空地聊天,我說哥,如果我被欺負,你是不是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出現在我身邊?

他邊揉我頭邊叫我別瞎想,卻從來沒讓我受過一次委屈。

那年冬天下了滿城的雪。

他給我買烤地瓜,一遍遍叮嚷我別燙著。

我吃了一半就不想吃,

他一點也不嫌棄地把剩下的吃完了。

而那場雪之後,就是我永無止境的惡夢。

5

先是,我爸走了。

工作太累,他猝死在了日日夜夜操勞的崗位上。

暴雨連下三天三夜,而我在靈堂裡哭得昏天黑地。

朦朧感覺有人替我擦掉眼淚,我才發現我一直抱著江至,不肯撒手。

他脖頸間,有我們家裡淡淡的櫻花洗衣粉的味道。

我爸總是對我笑,什麼好的都要買給我,他走了,我不知道我還剩下誰了。

我有可能只剩江至了,所以我抱著他不放手。

他任由我抱他,抬手,還輕輕替我把頭髮挽好。

我爸的後事都是江至和他媽在弄,那幾天我只會哭。

而老爸下完葬,頭七之後,那天我只是碰江至的手,要他帶我回家。

他就猛地推開我。

抬眼,我從沒在他眼裡看見那麼清晰的……厭惡。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夜間,江至他就不是江至了。

我跟在他身後,喊他哥,喊他的名字,他都不理我。

回到家,他把我的東西一股腦地打包,砸給我。

我被那些東西撞得晃了一下。

他讓我去睡閣樓。

6

後來,江至就談了他的女朋友。

我們班的,一個小團體的領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邊緣排擠別人。

她們大聲叫囂著讀我的成績,尖銳刺耳的笑聲衝入耳膜。

午休時她們說我偷班費,把我的書包拉到最後一排,一股腦地全往下倒。

我衝出去阻止,卻什麼也做不了,我看著所有的書像是破爛一樣被人踩了幾腳。

我還聽見,有人說學生會長來了。

江至走到我身旁,垂著眼看地上亂糟糟的一切。

他問。「怎麼了?」

他女朋友回:「你妹偷我們班班費啦。」

「我沒有!」

我抬起頭為自己申辯,但我卻猛地把自己剩下的話嚥下去。

因為江至勾了勾唇,慢條斯理地問我。

「把班費藏哪了?我還不了解你……」

「平常就喜歡小偷小摸。」

「我哪裡有!我……」

我震驚地看著他,看著他看我像看什麼髒東西的眼神。

江至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根本不會偷班費。

你怎麼可能…

你怎麼可能再也不護我了。

7

那天晚上回去,他媽媽燒了一桌子菜等我們。

而江至,他從碗櫥裡拿了一個鐵盤,丟在地上。

把昨晚的剩飯,倒在裡面。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曾經無比喜歡的哥哥跟我說。

「你吃這個。」

短暫的沉默後,我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江到他媽的身上。

其實這麼多年,我和李秋芳說不上多親密。

但李秋芳絕對是個性格溫和的人。

但現在,她握著自己的手腕,沒有看我,沒有出聲阻止她的兒子。

我突然知道,我爸走了,江至這樣對我,我就誰都不剩了。

最後,我也沒吃地上盤子裡的食物。

江至沒管我,夜裡,我餓得在閣樓上那間小小房間的床上滾。

我突然發現我平生居然都沒這麼餓過。

以前晚上想吃東西,我把江至推起來。

他無論多累,睡得多熟,都會起身揉揉我的頭。

縱容地給我去廚房煮宵夜吃。

8

說我是小偷這件事,我不知道怎麼的從學校傳開了。

但我明明什麼也沒做,後來我知道了,是江至女朋友那個小團體在散播這件事。

江至的女友叫林桃,班上的學藝委員。

林桃有那種很好看的單眼皮,微微上挑,在新學期的第一天就迅速建立了小團體。

這個小團體好像一直在班級的最頂端,先開始,她們帶頭孤立的是一個特別內向的女生。

那個女生其實有點胖,因為成績不好,被她們大聲朗讀過成績。

在元旦晚會上故意起哄嘲笑她。

我幫過那個女孩幾次,又因為我哥哥是江至,她們大多時候就甩我幾個白眼。

現在,她們的老大成了江至的女朋友,而江至本人,好像恨不得我去死。

於是,她們霸凌的對象,轉成了我。

我總覺得林桃早就想這麼對我了。

放學打掃的時候,我被她們幾個圍住,做值日的人逃得飛快。

雖然我也很想跑,但是,一左一右兩個人,牢牢地拉住了我的手臂。

「放心,雖然教室的攝影機壞了,但我會全程拍攝的~」

一個女孩將手機懟在我臉上,而林桃啪嗒啪嗒地摁著她手中的打火機。

好像故意似的,她提起了我不想聽的名字。

「打火機是找江至借的哦。」

她點燃了另一隻手拿的蠟燭。

搖搖曳曳的燭火離我的臉頰很近,我甚至能感受到蒸騰的熱氣灼燒著我的眼眶。

她傾斜了點蠟燭,因為燃燒,蠟油很快就呈現滴落狀懸在那。

我肩膀上的衣服又被她們往下扒了一點。

火焰的熱氣烤得我眼眶乾澀,我下意識地閉眼,下一秒,皮膚的刺痛感猛地襲來。

我狠狠地抖了下,疼痛令我惱火,劇烈地掙扎,卻又被人拉了回來。

不知道她們打了我哪,我只覺得全身都在痛。

腦袋嗡嗡作響,我才想起從昨晚到現在,一口飯也沒吃。

江至那餵狗一樣的做法,我不可能吃一口他施捨的飯。

而今天中午怎麼也找不到飯卡,我才想起自己習慣性地蹭江至的飯卡。

我不知道折磨是從什麼時候停止的。

我只知道我大概叫過,因為嗓子很啞。

我也哭過,因為眼眶真的又澀又痛。

我有點討厭自己還有聽覺,聽見江至來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高一的時候和姊妹討論誰在學校裡最安全,她們齊聲聲說我最安全。

「你有江至啊,江至怎麼可能讓你受一點委屈?」

是嗎。

江至怎麼可能讓我受一點委屈。

林桃撒嬌的聲線響在耳邊,而江至略夾了份冷的嗓音,某一刻還是讓我清醒了。

「她肩膀上的是什麼?」

粗糲的手指在我肩膀上劃過,我在抖。

「蠟啊,滴的蠟油凝固了。」他女朋友若無其事地說。

而江至,沉默半晌。

像一把鋒利的刀,那樣深刻地劃在我心上。

「髒死了。」

9

我做了個夢,夢裡我爸對我笑得很溫暖。

不過我真覺得他要帶我走了,因為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餓這種東西,好像跟陣痛一樣。

其實真正餓的時候肚子一點都不痛,而肚子痛的時候,餓的感覺就沒了。

我縮在學校餐廳旁的木椅上,直到有人站在我面前。

我仰頭看他,

江至面無表情地將手中那袋麵包甩給我。

我怔愣了兩三秒,然後猛地撕開包裝狼吞虎嚥。

對,骨氣已經被狗吃了,我覺得再不吃東西自己就要斷氣了。

直到我看見第二片麵包下,密密麻麻長的菌斑。

一股噁心反胃敢猛地湧上來,我衝到垃圾桶那裡吐。

江至卻很愉悅地笑了。

這頓吐完,腳步踩到地上都發虛。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抓不住般虛無縹緲。

「哥,為什麼啊?」

「你告訴我為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你這麼對我?」

「哥。」

我喊他,可他不聽我說話。

「哥……」

「江至!」

他頓住腳步,回身看我。

我額頭上全是汗,他伸手理我頭髮時,我鬢角全濕了。

「不知道為什麼嗎?」

正午的艷陽太大了,所以我看人好像都有虛影了。

他的聲音,卻是我僅能抓住鋒利的刃。

「我偏不告訴你為什麼,你慢慢猜。」

他的動作太輕柔,輕柔到他好像還是那個溫柔的好哥哥。

他俯下身,在我耳旁問我。

「不知道緣由的痛苦,是不是更折磨?」

「嗯?」

10

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學校醫務室沾了些黃斑部的天花板。

老舊的白熾燈不知道還能撐幾時,窗外的晚霞漫過天野。

醫務室的老師趕著下班。

說給我打了點葡萄糖,叫我回去記得吃飯。

「奧對了,把你送來的同學還在門口等你,你出醫務室時,記得把燈關上啊。」

我應該是中途就餓暈了過去,而我送我來醫務室的人…

當我看見倚在門口那頎長的身影,我就知道不是江至。

「你沒事吧,我看你倒在食堂後門。」

那人朝我揚了揚眉,我瞬間就明白了:

我餓暈過去,江至管都沒有管我。

把我直接丟那了。

眼前的人穿著我們學校的製服,懶懶散散地插著口袋,我望不清他的臉。

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我先一步揚起了話頭。

「你可不可以……請我吃一頓飯?」

……

學校門口的飯館,八塊錢一份的炒麵。

我從來沒有如此般吃得狼吞虎嚥。

把最後一根麵條挑起放進嘴裡,可腿還是餓得發虛。

我到底拉不下臉讓他再請我一碗。

可面前的人,卻已經揚起手叫服務生再來碗湯麵。

面上來時,我以為是他要吃,結果,推到了我面前。

「你吃吧,既然請你,肯定得讓你吃飽啊。」

他輕笑了聲,說不上是揶揄,還是什麼。

我一言不發地把臉埋進麵碗裡,繼續吃下去。

可吃著吃著,我就發覺我的肩膀在抖,怎麼也止不住。

「誒,你哭什麼?」

「別哭了,嗯?」

紙巾蹭過我的臉,我沒管,憋眼淚憋得這麼難受,我以為我再也哭不出來了。

直到我抬頭,和撐著下巴看我的人對視。

他笑了。

「你眼睛紅得跟隻兔子一樣。」

「……」

11

他的名字叫林知州。

我沒聽過,好像是我們學校藝術班的人。

入秋,寒風就會在夜晚一股腦地往人的衣領竄。

我不想回家,更確切些……是不想見到江至。

我討厭他看我時那恨不得我去死的厭惡的眼神。

所以到路口離別時有些局促,我不知道我該往哪裡走。

下意識地揪著拉鍊時,身旁的人朝我看。

林知州笑得纓綹。

「無家可歸啊?」

他插著口袋,微微俯身,精準又細膩地戳中我的痛處。

我的視線落向了一邊。

直到他朝我伸出手。

……

我第一次牽男孩子的手。

指骨處有些硌,可更多的是恰到好處的貼合,走路時摩挲撩起一片熱度。

夜路有些漫長,直到下來那場瓢潑的大雨。

他拉著我的手猛跑,雨路的泥點濺在褲管上,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

他把外套脫下來擋雨,沒擋多少,直到他把我拉進樓層。

力氣很大,幾乎是被他猛地抵在牆上。

他伸手,替我的背擋了下。

所以,不痛。

我在樓層昏暗的燈下,落進他漆黑的眼眸。

他把他的外套,罩在了我頭頂。

12

林知州的家裡沒人。

他說他父母出去了。

所以我借了他家浴室,他把一件白色襯衫丟給我,說,這是他姊姊的。

我問他他姐去哪了,他的手落在我濕漉漉的髮頂,揉了兩把。

「你的問題真多。」

「……」

夜晚,我和他睡在了同一張床上。

要是換做以前的我,一定無法相信現在的我能幹出這樣的事。

和陌生的男孩回家,睡在同一張床上。

我盯著漆黑的天花板,到最後還是閉上了眼睛。

因為事情再糟糕,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第二天,我下午才到的學校。

剛到學校就被班導師揪進了辦公室。

「你真是長本事了,敢逃學了。」

「你看看,你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一個人學習可以不好,但人品不能壞。」

「上次班費的事……」

「我沒偷!」

班主任說到這,我才提高了嗓音。

但她只是透過那薄薄的鏡片,不滿地看著我。

「嗯,因為我們也沒什麼證據,但我只想告訴你,人在做,天在看。」

她話裡話外的意思,不都是認定我是那個偷班費的小偷了?

我氣得咬後牙槽,正當我不管不顧想要好好掰扯時,辦公室的門被扣響了。

「江至,把你妹領回去吧。」

「好好管管她,唉,真是不讓人省心。」

班主任越過我,和站在我面前面無表情的人說話。

他握著我的手腕,黑著臉,幾乎是把我拉出了辦公室。

捏著我腕骨的人捏地很緊。

一路上我喊他的名字,他都沒停下來過。

「哥。」

「哥。」

「江至!」

他猛地把我甩向樓道背面的牆壁,很痛,很痛。

其實就算是校園霸凌我,我也沒見到面前這人生氣。

但此時,他滿眼盛著怒氣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

「你昨天去哪了?」

他低著頭,一字一句地問我。

「……」

我咬了咬牙,沒看他。

他就笑了,憋著怒氣的笑。

「你知道我昨晚……找了你多久嗎?」

「……」

我試著在他眼裡尋到些什麼荒唐的東西來。

可是都沒有,他殘忍,又刻薄。

「不找到你,我怎麼好更進一步折磨你呢?」

「江至!」

我猛然提高了嗓音,喊著他的名字,某一刻,我覺得我快瘋了。

被我曾經最好的哥哥逼瘋。

「江至,告訴我為什麼。」

我近乎啞著嗓子,問他,他就這麼垂眼看我。

我想不明白,江至的好,不是裝的,不可能有人裝成那樣,十年如一日的。

但他卻嘴角揚了抹笑。

他的手掌,輕輕撫在我的頭頂,不輕不重的力道,像在撫摸什麼動物。

我想把他的手打掉,他卻開口了。

「為什麼?因為你父親留下的債,要你來替他償。」

13

我爸楊漸平,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生我的媽媽,生完我後就跟別人跑了。

他一個人把我扯到了六歲,然後遇見江至他媽。

他不是個很嚴肅的人,總是很喜歡笑。

他也不是個很負責的人,一天到晚就往他那個單位上跑。

家裡的開銷都靠他,還有江至當家教也賺了點錢。

他走的那天晚上,買了一個新書包,給江至帶的是冬天要戴的圍巾。

他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過勞死。

我想不通這麼一個人能讓江至說他欠了什麼債。

直到江至揚起手機,給我看。

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江至他母親,真絲披肩下傷痕累累的手臂。

傷痕錯綜複雜,新舊都有,有的剛結上痂,又累上新的血痕。

身體隱密位置有幾個地方更加慘不忍睹。

看了一半我有點看不下去,但偏偏江至在我身旁,就如同惡魔的低語。

「很嚇人?可這些……都是你的『好父親』幹的。」

我猛地抬頭,震驚地望著他。

「不可能!」

他收起手機,雙眼猶如一潭沉沉燃燒的火焰。

「不可能?你當然不知道,他多愛你啊,他把你護得多好。」

「可你知道嗎。」

我的手腕被他握起,他其實只是很輕地捏下。

「每次你難過,你傷心,你的好父親,都會在我媽身體上多添一道傷痕。」

手腕上的力道漸漸收緊,可我無暇掙扎。

我只是覺得腦袋突然碎成了很多片,那裡的回憶裡,我爸在對我笑,江至也在對我笑。

我想說不是的,我爸不是那樣的人,可……江至他媽媽一直待在家裡。

她唯一能接觸到的人,就是我爸。

我大概在抖,大概接連地往後退。

那江至呢?他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些事的?

我爸走前,還是我爸走後?

曾經,他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那樣溫柔地朝我笑著的?

江至又把我丟在了樓梯背後的走道。

上課鐘響起,如同被人猛然拉出沉沉的湖水。

無法呼吸。

14

「你變得沒有意思了。」

頭髮被人拉起來,我才猛然瞥見那抹亮光。

林桃蹲在我面前,其實我覺得我大概是疼痛的。

但我感受不到了。

腦子裡被嗡嗡聲沾滿,什麼都做不了。

反倒,她們開始覺得無聊起來。

我真的沒辦法思考,一用腦子,全佈滿的就是江至對我說的話。

我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虐待他的妻子。

我要是傷心難過了,他就轉而打他的妻子。

因為我。

所以,江至才會校園霸凌我。

他要把他媽身上的傷,轉到我身上。

這幾天,在學校裡我好像都已經成了人人避嫌的存在。

今天值日本來沒輪到我。

值日生是那個當初被她們霸凌的胖胖的女生,她被霸凌時,我替她說過好幾次話。

結果,她頤指氣使地要我為她做一個值日。

我值完日回到教室,一桶冷水從我頭頂傾瀉而下。

我抹了把臉,濕濕的衣服立刻黏糊糊地附著在皮膚之上。

江至和他女朋友,坐在講台上觀賞我。

……

我的書包被他們搶走,丟進學校的人工湖裡。

我爸買給我的書包,我這幾天,都緊緊抱著它。

但它漂浮在人工湖的中央,林桃在我身後笑著。

「想要,你就去撿啊。」

秋風裡的湖水蕭瑟,我回頭望他們。

江至垂著眼,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我的哥哥。

他以前對我真的很好,好到捨不得看我受一點委屈。

所以,都是,演的,嗎?

我朝湖裡走去。

遊了很久,湖水好冷,我拉著書包帶子,把它緊緊摟在懷裡。

夕陽明明是有溫度的啊,可為什麼還是那麼冷呢。

我爬上岸時,岸邊已經沒有人了,他們走了。

冷風撩過,我打了個寒顫。

……

我拖著濕噠噠的書包不知道往哪走,太陽下了西山,但人還是行色匆匆。

偷偷帶出來的手機放在書包的隔水層裡,好像還能開機。

微信錢包裡的錢。

是江至過年時轉給我的一千塊。

那時父母給的都是紅包,江至把他的那份紅包錢也轉給我了。

……

我買了兩瓶啤酒。

我第一次喝酒,結果連起瓶器都開不利索。

手在抖。

我走著走著走到跨江大橋上,燈火通明。

有人在夜間釣,大狗被老人牽著走過。

我劃拉手機,上次去林知州家時手機沒電。

江至打了十六通未接電話給我。

我手指停在那,然後摁了下去。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接的時候,他還是接了。

「江至,下輩子,還是別做我哥哥了吧。」

他那,沉默良久,然後嗤笑一聲。

「怎麼,準備去尋死?」

「……」

「別裝了,你最怕死了。」

……

江至說得對,我有懼高,不喜歡水。

我朝下望去,跨海大橋好高,底下黑洞洞的一片。

但我喝酒了呀,喝了酒,好像人就有了莫名的勇氣。

旁邊有一輛卡車駛過,喇叭聲很大很大。

江至那裡,忽然提高了音量。

「你在哪裡?!」

其實,我本來不想跳下去的。

其實,本來就在這,我只是想看看風景的。

可,我好想和江至證明什麼。

我有勇氣跳下去的。

我不是小偷。

我不怕死。

好像只要反駁了他的話,就能反駁一切一樣。

他在電話那頭喊我的名字,我從來沒看過他這麼慌亂。

我想,江至在某一刻。

或許演戲演久,就真的真情實感上了。

所以,他才會瘋了樣在電話裡喊我的名字。

可我不想去聽。

掛斷電話,我的視線,已經在下一秒湧入了一片黑暗裡。

……

「如果覺得難受,就抬頭看看天吧。」

「……」

睫毛撲閃著,眼眶前是一片溫熱。

覆在我眼上的手掌沒拿下。

耳旁的聲音好輕,像是嘆息般。

卻溫柔到,我的眼淚能止不盡地落下來。

「我的星星早就滅了。」我輕聲說。

好像一旦過了那個勁頭,人就會變得無比懦弱。

我腿發軟,他就把我摟進懷裡了。

林知州的聲音,永遠都那麼安靜溫和。

「那我可不可以成為你的星呢?」

林知州的家,依舊空蕩蕩的。

桌子上方那盞昏黃的燈亮著,我趴在那,他坐在我的對面。

好像酒勁還沒過似的,我止不住地哭。

而他看著我哭。

我跟他說了很多事,連話都組織不清楚。

我哥是怎麼欺負我的,我爸是怎麼走的。

我學習是怎麼變差的,我是怎麼沒有未來的。

他只是很安靜地在聽,撐著下巴。

少年的瀏海有些長,光影影綽綽地落下,晦澀而清淡。

我說完了,赤紅著雙眼看他。

他卻笑,伸手過來揉我的頭。

「一直以來都……辛苦了。」

……

林知州有一輛小電驢。

第二天早上五點,他載我出發了。

林知州說他也很久沒去學校上課了,怪不得我之前對他沒什麼印象。

小電驢行駛在凌晨五點的大街上,薄薄的晨霧還沒散。

我摟著他的腰,少年的襯衫於風中獵獵作響。

他帶我到江灘的另一邊,看著紅日悄悄升起於鱗次櫛比的高樓。

霞光輝映作散的霧氣,天邊攀溢晦澀的日暮。

一直往城市的邊界騎,小電驢沒電了。

就搭公車,搖搖晃晃地不知往哪裡走,我卻先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醒來時他捏了捏我的鼻尖。

「不怕我把你拐走啊?」

……

其實我只是覺得,沒有什麼比現在的處境更糟糕了。

所以人到低谷時,每一個上揚的弧度,都是一場救贖。

林知州還是有辦法讓我笑。

在半開發煙雨的城鎮裡,他拿小店裡五毛錢的畫筆在牆上畫了一簇簇向日葵。

他是藝術生,他畫畫很好看。

有時在車上,他也拿他的本子畫我。

他畫了很多張我,怎麼也畫不倦似的。

我問他為什麼要學畫畫,他說他姊姊喜歡畫。

我問他姊姊是什麼樣的人,他頭靠著玻璃,明明是在笑。

「她是個很優秀的心理醫生。」

……

我們兩個加起來其實也有點錢,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林知州每次只開一間房。

但我們兩個又只睡一張床,什麼事都不發生。

好像這幾天,我也習慣了身側人清淺的呼吸。

從日昇,到日落。

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忘了時間一樣。

江至堅持不懈地給我打電話,直到某一天,他再也不給我打電話了。

我和林知州旅行到了一座小鎮。

好像剛值節日,小鎮的旅客還蠻多。

有小女孩來賣花,大概是把我們當情侶了。

小女孩說,哥哥你買束花給姊姊吧。

林知州蹲下來,跟小女孩說些什麼。

好半晌,我才發現他在跟小女孩砍價。

說著說著,小女孩臉紅了,點點頭。

林知州一手付錢一手交貨。

我才發現,其實林知州長得也挺好看的。

古鎮明晃晃的光落在他的側臉,他有獨一份的溫柔和縐絹。

像是骨子裡就很浪漫的詩人。

一簇花,落在了我眼前。

「給我的啊?」

我明知故問,他笑著嗯了聲。

我去看,可花在我眼前消失了。

轉而,是他略帶侵略的吻。

我猝不及防,被他摁在潺潺流水上的石橋。

連吻都跟他這人一樣。

看似溫柔,可憋著暗湧。

16

那天回到旅館,林知州告訴我,旅程結束了。

回程的車票花光了我們剩下的錢。

到家時,月牙已然攀上了樹枝。

林知州倒了杯牛奶給我,讓我早點睡。

我拉著他的袖子。

「林知州。」

他回身看我。

「林知州,你是故意找到我的吧。」

「那天在跨江大橋上,也是你跟蹤的我。」

黑暗裡,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望著我。

「在旅館的那些天,你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睡眠都很淺的。」

「你採集我的指紋,透過畫冊收集我的日常習慣。」

「……」

「你在利用我,對嗎?」

我拉著他的袖子,很緊地握著。

他笑了,一如既往的笑聲。

但我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我的眼皮越來越沉。

我的身體落入黑暗時,被他接住了。

……

第二天,是有人把我推醒的。

像是跟現實世界有了割裂感,滿屋子都是警員。

我懵懵地被叫去問話,後來,我才知道,林知州自首了。

他殺了人,殺的是強暴他姊姊的人。

所以他才不去上課,這幾天警方一直在整理線索,已經快找到這裡了。

警方說,現場有做到一半的偽證。

他……本來,是想把罪全部嫁禍給我的。

說起來,我還真是個完美的替罪羔羊。

無家可歸,失魂落魄,誰對我好,我就跟誰走。

所以他才會接近我,撿回無家可歸的我,對我那麼好,那麼溫柔。

但他停手了。

我被帶去警局問話時,見到了林知州。

匆匆一瞥,他只是指了指口袋,他還有心情朝我笑。

出警局時我手碰到口袋,那裡,多了個什麼。

17

一個U 盤。

我在附近找了家網吧,把優盤插了進去。

U 盤好像是身為心理醫生的他姊姊的,裡面是一頁一頁病患的診斷報告。

我起初覺得很奇怪,直到我滑鼠移動,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

李秋芳,江至的……媽媽。

診斷報告上寫著病名:

心因性偏執性精神病。

患者有自殘傾向。

18.兩封信

小江同學。

昨晚凌晨,看見你知道媽媽身上的傷了。

思來想去,卻不敢把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訴你。

因為你馬上要高考,怕此事對你有重大影響,斟酌良久,又怕不告訴你,你要多想很多。

所以寫了這封信,準備等你高考後,再交給你。

你媽媽是在去年六月時發現心因性偏執性精神病的,也許她潛伏的發病期更長,但波動較大,還是從六月開始的。

不知你是否留意到,去年暑假,我帶你媽媽出去旅行了很長時間,當時,你和小杏嬉笑著調侃我倆要去度二人世界,其實,是上大城市跑了好幾家醫院。

醫生建議我不要讓更多的人幹擾到你媽媽的生活了,我想,大概你媽媽的情況已經很嚴重,受不了多少刺激。

於是歸來後,我先且將這些事瞞了下來。

很多個夜晚我都徹夜難眠,我不想用那樣的詞語形容秋芳,但當她夜晚拿剪刀劃到自己胳膊上時,我確實覺得我的天也塌下來了。

我總是覺得對不起你們兩個孩子,小杏的家長會,我總是缺席,上次說好要接她,卻被工作耽誤很久,我一個老父親站在馬路中央望著她時,是把眼淚硬生生憋回去才走上前的。

可是,我沒辦法丟掉工作,今天去茶水間倒水,聽到公司兩個後輩在議論我,說我阿諛奉承,溜須拍馬。

唉,若多發點工資,若你媽媽的病能好,我想,給領導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拍著胸脯願意。

小江,你是個好孩子,我一直很感謝你對你的妹妹這般照顧。

最近有些糟糕的事,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前些天倒在工位上,又在第二天凌晨自己醒來,瞧著東方魚肚白,心裡卻隱隱發慌。

但我不能停下腳步了,所以,這封信還有點我的私心,照顧好你的妹妹,當然,你肯定會照顧好他的,我想,這是我最不用擔心的事,你對她,一直都很好。

卻不知不覺倒了這麼多苦水,當然,也有些好消息。連著這麼拼著命工作,還是有作用的,你媽用的藥配得好了些。

我想,她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樣笑起來了吧,她喜歡吃提子,下班前,我帶一串回來給她。

希望你高考有好成績,日日順利。

你不負責任的爸爸

小杏小朋友。

這封信是連寫給你哥一起寫給你的。

昨天你老師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你成績進步了,我高興地在食堂裡又多乾了兩碗飯,但我不准備告訴你,我怕你驕傲。

我在你小時候最後悔的沒辦法為你帶來母愛,你長大後最後悔的是沒辦法陪著你。

上次去開家長會,你的作文被貼在牆上,高分作文,剛巧,寫的是你的爸爸。

我想,這寫的是我啊,可作文裡偏偏沒一件是我幹的事,我沒有在寒風凜冽裡早起接你放學,也沒有在你傷心難過時耐心地安慰你。

但看你那篇作文我還是哭了,別人以為我是自豪,只有我知道,是愧疚。

你媽媽得了很嚴重的病,所以爸爸要加倍努力地賺錢,這幾天你總纏著我不讓我上班,我兇了你,對不起。

回房間的那天晚上,我狠狠地打了我自己好幾個嘴巴。

不過好在,你媽的病情有好轉,單位這幾天發了個剛開的遊樂園的票,週六我們一家子去那裡放鬆一下吧。

你不負責任的爸爸

……

我爸說,週六要帶我們一家子去遊樂場玩。

可是他在周五倒在了他日日夜夜操勞的崗位上。

連著那兩份他藏在櫃子裡的信。

他再也沒有醒來。

19

醫院裡好像總是會充滿消毒水的味道。

我踩著高跟,小護士把繳費單遞到眼前,我點點頭就把錢付了。

「你……不看看你哥嗎?」

小護士問地小心翼翼,而我盯著她的眼睛,愣神了一瞬。

自那之後,過去了多久呢?

林知州進去了,江至瘋了。

是,江至瘋了。

他的媽媽,吊死在了他的眼前。

李秋芳某天收拾屋子時找到了那兩封信,看完後,似乎恢復了些記憶。

於是在地上留下字條,就吊死在了每日吃飯時那晃晃悠悠的燈盞上。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江至把自己關進屋子裡,抱我,開始變得瘋瘋癲癲,開始不願意我離開分毫。

後來,他確診了和他媽一樣的病。

這種東西,好像確實是有家族性遺傳的。

他總是嘟囔著要找自己的妹妹,說他把他的妹妹弄丟了,怎麼也找不到。

我高三的那些天,總是一有時間就去探望林知州。

他先開始在教管所,後來成年了,就去監獄。

每次探望就十分鐘,他抬手想摸我頭髮,卻總是扣到玻璃。

他笑。

「要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啊。」

……

高三,林桃她們那群人還是會欺負我。

但我開始學會反抗了,我反抗得越激烈,她們欺凌地越狠,可某一天,她們發現我的掙扎會讓她們疼,她們得不​​償失。

我去看林知州,探望室裡,全身是傷的我十分鐘有五分鐘都在哭。

林知州的手碰著玻璃,就這麼看我。

他告訴我,要好好學習,要學習好到讓那些從不正眼看我的老師搶著護我。

那條路很漫長,也很痛苦。

幾乎熬夜撐到凌晨四、五點,一邊排除她們的干擾,一邊惡補之前落下的知識。

放一盆冷水在桌子旁,感覺困了就把頭一頭栽進去。

就這樣,我名次開始慢慢進步。

一名一名,一點一點超過她們。

直到有一天,她們霸凌我被一個老師看見。

她們被要求全校檢討,記過,處分。

因為以前我是個可有可無的人,而現在,我是一個能為學校摘取榮譽的人。

林桃不服氣,在辦公室出聲罵我。

被年級主任要求停課處理。

那時候高三,關鍵時刻。

她爸拉著她,先甩了她兩嘴巴,然後拉著她跪在我面前。

求我原諒。

……

後來,我去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

有的時候會覺得很感慨。

當初欺凌我的那些人,下場都不太好。

林桃最後也沒考到好的學校,後來還在職場上遇到了我。

我高她三、四個等階,她想阿諛奉承我,我只是讓她回想一下當初對我做過什麼。

有我在,她就別想再往上面升一步。

那幾個追隨她的人,有的去了大專,有的輟學,我和她們的人生,就再也沒交集過了。

江至。

江至……依舊在那家精神病院,聽說他又折磨自己了,醫生說,如果他見到我,他的病情應該會有所好轉,因為他一直在找他的妹妹。

但我不想見他,我寧願出錢把他養在精神病院裡,讓他一個人在無止盡的夢裡發病。

永遠受精神和自殘肉體上的折磨。

……

去了別的城市,探望林知州的時間更少了。

他還挺喜歡笑的,在監獄裡居然身材變好了。

據說因為聰明,混的也不錯。

他那個案子,最後算是過當防衛,再加上自首,被報復人本身的惡劣行徑,判的時間並不長。

我最後一次探望他時,他因為表現良好,估計快出獄了。

他告訴我,他現在織圍巾織得賊好,出來了正好冬天,要給我織一條。

我扣著玻璃,罵他笨蛋。

……

林知州出獄那天,依舊穿著他進去時的白襯衫。

我拉了拉他的衣領,嫌棄地跟他說帶他買衣服去。

他反扣住我的手,告訴我。

這次。

他再也不會放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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