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
老衲

火力強大的奶媽,隨性寫點黑色幽默。 但多有反政府言論。 這裡噴出的毒奶都可以隨意轉載。 毒奶噴出率大約就是不定期不定時不定量,一切隨大宇宙意志流動。

推廣上限就到這了

但是私下交流是不會停的

大家好,貧僧老衲。

可能各位馬友友們還是不太懂,為什麼老衲非得要跟他們對著幹。

這件事,話說起來就

短了。

理由大概就是這樣子:

出版社:各位親愛的家人們快來啊。老師又出新書啦。

鄉民:我來了,我來了。

出版社:這次我們出版社給大家引進了最新的一套書。

鄉民:愛了!愛了!

出版社:而且我們還把價格給打下來了。保證全島最低啊。沒法再更低了。再低就真的沒利潤了。

鄉民:太佛心啦。

出版社:而且這價格雖然是被打下來了,但是品質卻被我們提上去了。我們可是請來了專業翻譯,總編御用,具豐富經驗。這翻譯在百忙之中受我們熱烈邀約下,推開手上行程仗義相挺啊。

鄉民:那我們也必須要挺啊。

出版社:而且現在這麼高品質低價格的新書,不是只有一本!一次購買,我們就給你一本,又一本,双一本,叒一本!一套四本啊!

鄉民:我要!我要!

出版社:這套書數量有限,一刷只有五千本啊。先買先得。直接免運送貨到府啊。

鄉民:馬上匯款啦!給我一套!

Later.

鄉民:等等,這跟你說的好像不一樣啊。

出版社:哪不一樣啦?

鄉民:這書翻得錯誤百出啊。

出版社:沒的事,我們御用翻譯這麼專業,怎麼可能出錯呢!

鄉民:你瞧,他這些地方就翻得很奇怪啊。怎麼可能爸爸看小孩受苦才會覺得他很可愛呢!虐待狂嗎!

出版社:沒的事,是你不懂外文吧?人家外文就這麼寫的啊。

鄉民:我跟你說,這些地方真是錯的。這些是我們還比對了原文和各方懂外文的人士,整理出來的表格,你給看看。

出版社:沒的事,這是主觀認定上的不同。我們可是顧慮了各方因素才決定使用現代化語句。

鄉民:不是,你這些地方,字典上都說了不是你翻的意思。

出版社:好吧,這些地方確實是有那麼一點疏漏,給我們時間,我們會改的。但你們也不要無限上綱啊。這樣會讓喜歡我們的朋友一起同受委屈。

鄉民:這哪是一點疏漏,都快上百點了啊!不是說品質被你們提上去了嗎!

出版社:你看看這精美的印刷和封面,我們是把品質提上去了啊。

鄉民:我們要的不只是這些品質啊。

出版社:行。得加錢。

鄉民:那你先把內容給搞好來。

出版社:那不行。表裡如一那就不是品質上去了,連價值也上去了。

鄉民:那我加錢總行了吧!

出版社:行。等加印。

鄉民:那你什麼時候要加印。

出版社:等我們這刷賣完啊。

鄉民:那你這刷什麼時候能賣完。

出版社:瞧你這話問的。這當然得看你們什麼時候把他買完啊。

鄉民:就這玩意兒我們怎麼可能繼續買!

出版社:那就不加印了。反正市面上就我們一家能印。愛買不買。不買自個兒想辦法去。

這話是不是很短。

對,就是這麼丁點破事。人家不出校定版,能奈他何。

不如何,就自己校唄。

在此依然歡迎家人朋友們繼續協助完成學術交流筆記。但往後得靠電聯了。

別誤會,老衲說的是電子郵件聯絡。

請看下方跑馬燈:

~跑馬燈還不會寫分隔線~

gouweili@hotmail.co.jp

~跑馬燈依然不會寫分隔線~

來信請註明本身持有原文版或受害版任一。

並請高抬貴手來信不要包含病毒攻擊。

同請安裝好防毒系統,畢竟老衲送出的只有毒奶啊。

。幕後彩蛋。

家人啊,朋友們,要是記不住這個電子郵件,可以採用諧音記憶法。

gouweili

夠 威 力

網友:不是,老衲你這諧音怎麼既不漢語也不拼音,是哪門子諧音記憶啊!

老衲:羅生門。

謝謝各位。


戴國新王即位時,正值和元三十三年潤六月。在先王,驕王,薨了之後,王位空懸了十一年,才由曾任禁軍將軍的乍驍宗登上大位。是泰麒,也就是戴國的黑麒,選上他當王。然而新王的時代僅有半年就落幕了。故事舞台是發生在戴國北方的文州。

文州本就地屬嚴寒。雖說戴國北部氣候皆屬嚴寒,卻以文州為甚。更因是遍地積雪深重的極寒之地而廣為人知。春天來遲,夏季乾枯,不只不適合作物生長,還沒有良木森林。支撐著人民生計的是礦山。文州以產玉而得名。名聲不止傳揚在戴國,更是世界有數的良玉產地。而且還有小規模的良質鐵礦能開採,更有品質良好的金泉銀泉和玉泉。這些並不是普通的礦山,在礦脈採出礦物時會出現湧泉,礦石就是這些泉水所孕育的。這些天然湧泉在地底孕育出金銀玉等貴重礦石,而在開採後,則湧水積泉,繼續滋養著泉下的礦石。礦石沉浸在泉眼下──但耗時極長──就能孕化出高純度的結晶。而其中位於瑤山南麓的函養山,就是戴國最古老的玉泉。

礦山基本為官府所有,由官衙開採分配。然而實際進山經營的卻是民間業者。工作包含尋找礦床在內,挖掘坑道,採礦工,運礦工等,分工細緻,各有各的承包。尋找礦床的人只要找到礦床或礦泉就是龐大的商機,故開山可說是靠獎金多寡決定的。但這給了挖掘坑道的包商一個難題:開通太多沒計畫的測試坑道,會增加開採的工作量,也會提高危險性。然後就造成了運礦的難題。拖慢了整理坑道的速度,使得業績下滑。那些礦工和運礦工彼此抱怨不斷。礦工不工作,那石塊也動不了;而運礦工在那乾等,同樣收不到工資,所以頻繁催促礦工開工。但礦工卻反過來指責說,只要你們石頭不運出去,那不論我們多想努力開採,都沒辦法動工啊。這是礦工以礦工的角度反催著運礦工。──總之,就是整天紛爭不斷。最後要用武力整飭這個情況,故地方的混混也就是土匪於焉抬頭。

他們會協調各方的要求,找出折衷方案。但凡口頭無法講通,就改用拳頭溝通。為了讓開山工作順利,他們會靈活調配人力,維持山上的秩序。最終結果就是,開山的控制權都在他們手上。於是文州一帶,要是沒了地方土匪就不能成事。而隨著土匪勢力增長,其行為就更加肆無忌憚。與此相對,官府為了人民──或說是為自己權利,就更落力加強管制。這麼一來,土匪自然會加以反抗。開山的利害衝突使得官府與土匪之間爭吵不斷。

六年前也是如此。弘始二年,──驍宗即位後迎來了第一個新年,而在文州南部的古伯,此時被土匪佔領了。雖有王師前來鎮壓,但同時又有其他地點引發了暴動,情況不停惡化。最後整個文州都陷入了叛亂茲長的窘境。蔓延而出的動亂像是一場大火,火勢後來不但延燒到了王身上,還進而把王吞沒了。

弘始二年三月,驍宗到文州後音訊渺茫。同時身為宰輔的泰麒,也從宮殿中消聲匿跡。這就是六年前在戴國發生的事件全貌。

項梁這時正在文州。是禁軍中軍的師帥,率領著二千五百兵的一個師,被派去當地鎮壓暴動。他與文州師合作討伐了發起暴動的土匪。拯救了被佔領的小鎮,成功保護被捲入暴動的人民。這正是項梁所領的軍命內容。

當初他認為這是一件簡單的任務。出征的時候,聽聞土匪不過只有五百人左右,就算佔有地利,也不是有著一萬兩千五百兵力的禁軍的對手。何況文州還有州師在。為此派出整個軍團也太過小題大作了吧。

下達命令的驍宗,內心是打算要讓人民感受到國家給予的護佑感吧。

文州人民長期都因土匪跋扈而飲泣。前任的文州候更是比土匪還惡毒。他和土匪為了爭權奪利,不停爆發衝突。州官和土匪不管是誰掌握了主導權,吃虧的都還是百姓。財富都被汲取而去,視法律若無物的暴行肆虐,起於小規模衝突的暴亂更多。文州的人民不堪其擾。驍宗即位以後,州侯的專橫和土匪肆虐就頓時消失了。因為戴國新任的王不許如此情事發生。──他要把禁軍軍團的威名,示之文州人民之前。

戴王是為此才派出的中軍,但可惜項梁他們沒能取勝。這起事件彷彿就像事先講好似的,土匪的暴動接連不斷,規模還持續擴大。

撲滅了一處暴動,又有一處暴動橫生。再打消那一處後,別處又有一場規模更大的戰火爆發。暴徒相互聯手擴大戰事。這已經不能說是簡單的暴動了,或許該說是一場經過謀算的叛亂──而響應這股猜疑的,便是王都又遣來了一支軍隊。

本來王是不會親赴前線的。然而驍宗固執奔赴的理由在於,與他因緣不淺的轍圍,在戰事擴大下,即將被捲入暴動的漩渦裡。要把轍圍從土匪手中救出──然後從戰亂下守好他們。所以驍宗才特意出兵。然後,就再沒人見過驍宗了。

王師在無意間陷入了恐慌。在把時間和人力投入搜索驍宗下,和土匪的關鍵戰役就陷入了膠著。其後是從鴻基投入的軍團參戰,才終於把暴動給鎮壓住了。但是現場早已是混亂不堪。此時,軍營裡飛進了一隻信鴿。這是同樣被派去鎮壓暴動,但作戰地點在承州的瑞州師的女將軍──李齋,他所送出的軍報:阿選,謀反了。

最初,項梁是一陣愕然,但冷靜一想,事態就很明顯了。這哪是什麼像事先講好的大規模暴動,根本就是預先安排的啊。打開始,這就是為了把項梁所在的王師給拖在文州所做好的謀劃。是藉由捲入轍圍來把驍宗從王宮中引出的計畫。

完全被他們算計了。­­──苦著聲音這麼說的就是項梁的主官──中軍將軍,英章。在暗地指揮文州這場暴動的就是阿選吧。把驍宗麾下的王師從王都中調出去,目的就是要趁隙奪取王座。就算要與阿選對抗,留在關鍵要害的鴻基也只有嚴趙軍一個軍團。項梁這支軍隊要拿回鴻基,就得在易守難攻的王都作戰。而且「阿選謀反」的情報送到的時候,中央政府也同時傳來李齋謀反的軍報:李齋殺了驍宗企圖竄位。如此局勢就很明顯了。只要不遵從阿選所下的討伐李齋的命令者,就會被當成叛賊。局勢就是如此。要屈從阿選抑或和李齋一同成為叛賊。在被逼做下決策的時刻,英章把軍中將士集中在營帳,很乾脆地把話撂下。

「我選擇逃。」

「──英章大人!」

「我要潛藏逃跑。你們自己決定去路吧。」

英章帶著諷刺意味地勾起嘴角,看著啞然的項梁等一眾將士。

「我也是出於無奈。總不能加入阿選麾下吧?那我們就會被視為反賊了。所以只能選擇逃啊。」

「不與之一戰嗎?」

討伐竄位者阿選──這是份所當為的。不止項梁等英章軍的兵士做如此想,同在文州的霜元軍,臥信軍的士兵也有如此認知。

「這一戰不能打。白雉可還沒殞落呢。」

李齋傳來的軍報是這麼寫的。白雉是戴國唯一的靈鳥,在王登基時會發出「即位」的叫聲;在王薨時會發出「駕崩」的叫聲殞落。雖然有人說白雉已經隨驍宗身死而殞落,但是那是阿選瞞騙的話術,白雉根本沒有殞落。

「我主沒有亡故,將來必還有一戰。故我們不能打反抗阿選的戰,而是要留待阿選與主上的那一戰。」

英章冷笑地這麼說。

「要是到時不能打好這一戰,就不夠格當驍宗的臣屬了。所以逃出這裡,好好潛伏住。直到驍宗起兵的時候再重回旗下。──不過,你們還是自己決定去路吧。」

說完,英章就環望營帳。

「我可沒顧好全軍的餘財,你們自己決定,是要從王師出逃潛伏,還是屈從阿選。」

英章說著「不過」,並指著在矮桌上的地圖。這是轍圍、琳宇周邊的的地圖。上面標註著敵我陣營和幾處成為戰場的土地,還有畫有詳細地勢圖。

「要是將來還願意為驍宗大人作戰的話,就在這署名吧。起誓必會為驍宗大人重回王師。這並不是立約,而是如麒麟立誓效忠於王般,要立下不可有違的血誓。」

在同意的聲浪下,各軍兵擠上了那張地圖。他們奉立的王也是在這圖上的某處消失了音訊。

「忍住雌伏吧!立誓在主上揭竿而起之時,必然重回吧!沒有這份決心的人就自便吧。──不過,如果選擇了屈從阿選,就做好你們的命就只能活到決戰為止的覺悟吧。只要主上和阿選的戰爭開始,我必取你等首級。」

英章在冷酷的笑容下這麼說。

「真的打算就此逃亡的人,就低頭走出去,別對上我的視線。敢抬頭的我必不輕饒。立下血誓,但到時可能畏怯的,就別想要躲去哪了,直接自盡吧。在這種時候還惜命,你們的餘壽也不會多長的。」

項梁並不知道那張地圖上實際署名的人數有多少。但那張地圖的正反兩面已經被書寫到無一留白。英章真就收起那張地圖自此消失了。那之後,項梁都沒收到他的消息。但也沒有說他被阿選捕獲,處以極刑的傳聞。既如此,那就很可能還維持潛伏著吧。

項梁也捨棄了軍徽、兵甲,離開了文州。自那以來,就不斷無所事事地流浪著,直到那個時刻來臨。

「我一直擔心著李齋大人的安危。各地都有人手在搜查你的下落。」

項梁緊盯著獨臂的女將軍。──至少在項梁從文州啟程之前,這位將軍還是雙臂健全的。

李齋只是點了點頭。

「如你所見,我勉強活了下來。──雖然有很多人犧牲了。」

在廢墟的某處。是過往的普賢寺,現在應該說是燒毀的遺跡。曾是寺院所在的場所,僅留著磚石所建的地基。在不遠處的中庭──早已被秋草淹沒到不見原形──不少受傷的人或躺或蹲。偷襲李齋和泰麒的是道觀寺院的殘眾,以及庇護他們的居民。他們看到兩人所帶的騎獸和舉止,誤以為他們是阿選派來搜查叛逆的人。

還能動的民眾全體動員,將山坡上四處躺著的傷者,都扛回來歇息。為把傷者盡快搬回進里,負責傳令的人跑著下山。幸好這次無人死亡,也沒有太嚴重的重傷者。畢竟項梁正在潛伏,身上沒有佩劍。雖然帶著暗器,也都是為了防身之用。他現下所帶的不是用來暗殺的兵器,否則對手必將重傷。而李齋雖然有佩劍,但卻失去了慣用手。還因為泰麒在身邊,故盡可能避開造成死傷。所以這群有心人才得以沒受重傷。

「李齋大人的部屬呢?」

李齋回答,我不清楚。

李齋被阿選所擒,是發生在文州和鴻基傳出「阿選謀反」的說法後。阿選立刻將李齋誣指為弒殺驍宗的兇手,讓正前往承州鎮壓暴動的李齋,很快被控制住。李齋留下了自己的軍隊後,被送進了王宮。而其他的下屬也都被送到了鴻基。傳聞皆是如此。

「那之後打探到的都是,鴻基最後另派其他將領,前往承州領軍。」

不過李齋卻在押送的過程中逃開了。與此同時,李齋軍就被視作了叛軍。在激烈的議論過後,做出了一個很牽強的結論:這支軍隊確實是為了鎮壓才去的承州,不過那是因為領軍將領謀逆獲罪,故而以此作懲。要不就鎮壓好暴動戴罪立功,要不就直接處以極刑。

可是這支軍隊都還沒到承州,暴動就被鎮壓了。失去作戰目的的他們,只好原地等待下個命令。想當然下個命令就是抓出李齋並且將之處刑。然而本就清楚李齋根本沒有謀逆的部屬又怎能吞下這個命令。

「聽說在承州解散了。……多數人都被捕獲,還有人被處刑了。」

李齋也無從得知究竟多少兵士被捕,實際被處刑的又是哪個部屬。這些軍兵未經正式審判,在被捉住的當下,來不及辯駁就直接被殺害了。既沒有紀錄,也沒有立墓。自逃跑以來,李齋只是不斷藏身,四處奔逃,根本沒有調查的手段。不過他們抗命不從,解散的地點在承州。而承州也是李齋領命拜將統轄州師的地方。其部屬多數為承州出身,熟知地方,具有地緣之便。應該還有不少人能夠藏匿保身吧。李齋現在也還對此抱有一絲希望。

之後李齋不停竄逃。並四處探訪自己的部屬──或說驍宗的臣下-探詢他們是否願意討伐阿選,做最後的掙扎,但最終仍是徒勞一場。

當時不只是李齋,還有其他義民打算將阿選從王座上拉下,然而他們所凝聚的勢力,在阿選眼中都是反賊,等著他們的只有殘苛的報復而已。而阿選報復的手段是絕非尋常。只要那村里有企圖謀反的勢力,他就也不去尋找謀反者,直接將里連根拔起,澈底滅絕。──過去的瑞雲觀也是慘遭此報。

聽著李齋的言詞,沉默隱忍的去思渾身一震。

新王在文州駕崩,緊接著阿選坐上了王座。──當時,在王宮外的人沒有半點疑慮的理由是這樣的:王本就是上天所派的,只是藉由麒麟挑出最優秀者即任王位。但是在失去該王,另立正統新王的期間,必須有人代為管束朝廷。阿選在驕王的年代時,就是被評為能跟驍宗並立的人物。在驍宗的王朝中也蒙受厚待,當然在臣屬中的評價也高。在新王登基之前,讓阿選當代王繼承驍宗權力也是可行的。

偏偏瑞雲觀對此表示質疑。瑞雲觀本是全國道觀中心樞紐,也統整著各地道觀所見所聞的情報。同時道觀寺院在知識技術傳承方面又與朝廷的冬官(掌管生產技術官職)性質相近。將道觀和冬官兩者的情報整合一看,就會覺得阿選即位的過程未免過於可疑。

首先,就連驍宗是否真的駕崩也還沒弄清。當初雖有傳聞驍宗已經在文州的土匪之亂中戰死,但是那前後經過卻都沒調查清楚,甚至連遇難處都說法各異毫無定論。即便真是遭逢變故猝然駕崩,怎能連葬禮也沒辦,甚至沒有修築陵寢的跡象呢。而且調查後還發現,根本找不到能確認驍宗亡故的目擊者。只有驍宗在戰亂中消失身影是事實。──能掌握的實情只有此後再無驍宗的消息。如此就沒有暫立代王的道理。當此疑念一生,就只能判斷這場土匪之亂就是謀劃要將驍宗給拖下水的。而且還有泰麒也一併消失的傳聞。在王宮中還出現了異象──傳出有人看到了蝕象。天上的王宮出現蝕象本就世所罕見。加之還與驍宗失蹤同時發生,這樣說是巧合也太令人難以接受。泰麒下落尚未清楚,就直接把代王給推上恰好空出的王位,還理所當然地管理朝廷。這可是無法可依,更無前例的可循的。

這陣質疑的聲浪在恬縣的道士僧侶中傳開,最終各派道觀諸派寺院共商協議後,將此質疑公諸於眾。但卻誰都沒能料到,會因此導致與阿選所執牛耳的政府對立。去思的師父曾對去思說,當心,這可能會將自己置於險境。此後國家對瑞雲觀的態度將漸趨冷淡。之後一旦有事,都無法寄望國家會出手援助了。過往多由道士所有的各道觀,都能依據其規模大小,領到來自國或州的補貼款。這筆款項被切斷的可能性很高。之後各項大小事都會捉襟見肘了吧。就算會過得比較辛苦,但是我們仍必須正道。──其師父是這麼說的。

不過,數日後國家派來了敕使,但他們卻不是前來答辯,而是來宣告旨意。只要對新王即位呈現疑慮者,即會被視作謀逆。瑞雲觀當下立即抗議,這根本算不上是回應。我們根本沒想過要謀反,而且國民應有質問質疑王位正當性的權力。只要是循正當途徑所立的代王,瑞雲觀必將鼎力支持協助統治。若非如此,我們就不能提供一絲助力。

抗議的果報來得很快。八月底某日天色未亮時,去思被舉止狼狽的同儕搖醒。聽見叫著自己的聲音與平常不同,充滿慌亂和驚訝,去思馬上起身。

「發生什麼了?」

在修道者中,像去思這樣低階的道士,是以幾人為一組,群居在側院裡。去思當時只有十六歲,也才剛入山,只是見習道士而已。除了早晚要到寺廟禮拜,聽取師父說法外,就是做著雜工。在黎明時起床清掃各處,深夜裡還要把一天累積下來的灰塵掃去。其他還有劈柴、飼養家畜,菜園耕作,替伙房跑腿。遵禮守法勤勉做好雜事便是修行的第一步。因此,總是累到連夢也不作睡得很沉,聽見銅鑼敲響才飛身起床。

但是去思對這種日子沒有任何不滿。去思是自願加入道觀的。對江州出生的去思來說,是一直憧憬著,會馳援人民苦難的道士的黑色道服的。但去思現在還沒把教程完整學過一遍,所以還不能穿上那身黑色道服。去思還裹著代表雜傭的藍衣,望著壯麗的瑞雲觀,想著自己會是其一份子,抱有幾分驕傲的感覺,四處打轉。進瑞雲觀的山門是他畢生所望難以的夢想。他總是盼望著能有機會僥倖走進瑞雲觀開始修行之路。

但是要讓被雜役累壞的身體在代表起床的銅鑼響起之前起身還是很痛苦的。要不是同儕的聲音急迫,他也許還會轉身就睡。那悲痛的聲音讓他無法再睡,立刻起身,就馬上一驚,沒點燈的廂房竟如此赤紅明亮。

熄燈的屋內,並排的臥床,和去思同樣狼狽跳下床的同儕們,全部被都籠罩在搖曳的火紅光亮中。他們愕然的眼中所見的光亮,已將夜空點得亮如白晝。天色未明的夜空被染得朱紅,連綿的樓頂陰影被剪成片片漆黑。他們很快就明白是出了火災。而且規模非比尋常。

必須去滅火。這麼想著跳下床的去思,手臂卻被同儕給拿住了。

「快跑!」

「我得先滅火。」

打算要衝去滅火的去思被更強的力道給拽回。

「別去了,快跑!──那是王師啊。」

去思滿臉愕然回望同儕。對方應該是值夜,穿著藍衣的同儕,臉上滿是煤污,如瀑滴淌的汗水,將煤污流得一片斑駁。

其他同儕還問著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被包圍了。這就是王給的答案。」

去思全身一震。雖然早知這會令王不滿。──但沒想到竟會不滿至此。

「竟然沒有任何預警,突然施以火攻啊。」

「不會吧。」

同儕只是搖頭。廣大的瑞雲觀四處突然就起了火。在驚愕下所見,滿山已經被軍隊所包圍。

「師父呢?」

「還在正堂整理行李。他說至少要帶走經書典籍。」

去思等人一起點頭。

「你們去幫師父,然後逃到山麓吧。我去叫醒其他人。」

去思等人又點頭,把換上藍衣的時間也省下,衝到了正堂。瑞雲觀裡有多處道院,這些道院是各位頂階的監院師父獨立修行的場所,這些道院加總起來則統稱做瑞雲觀。去思所屬的是得之院,監院名為世明。去思等人直接跑到世明身邊,迅速把行李整理好,趁著夜色逃了出去。雖然瑞雲觀被王師重重包圍,但得之院是蓋在一座巨大的岩山山麓上,山上有很多修行用的羊腸小徑。這些小路宛如野獸踏出的山道,但只要從這條路跨過山,再翻過一個山頭,就能到達墨陽山的的中麓。去思等人每個都背著行囊,輪流牽著師父的手走過了漆黑一片的山路。諷刺的是,就是靠這股燒毀瑞雲觀的火光,為他們照亮了腳下險峻的山路。就算是王師也沒能注意到還有這條小路,這一路上都沒有士兵的蹤影出沒。

去思等人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可是多數的道士和瑞雲觀的命運卻落得同樣下場。附近的道觀寺院也同樣沒能逃過。只有極少數人勉強逃離,各自遁逃到附近的里藏身。然而慘事卻不斷擴大。與這次質疑無關的門院前的里也被加諸謀逆的罪名,成了株連的對象。

會招惹王的憤怒本是自然。瑞雲觀所有人都做好覺悟,這次可能會被嚴厲批判,結果將導致瑞雲觀高層必須有人出來扛責,進而接受懲處。但是波及範圍不僅止於道士,連帶受顧民眾和院前的里都被一網打盡,悉數殲滅,卻是任誰也沒預想到的。瑞雲觀和周遭的道觀寺院都有來參拜過夜的信眾,還有正接受治療而駐留的病人。如這等無辜的民眾,以及墨陽山一帶,都被盡數燒滅了。──這就是阿選異常的作風。

那之後,還有針對道觀寺院餘眾的嚴厲追究。有藏匿道士的因而被擊毀的里盧,還有非是出於住民意願收留,只是讓無處可逃的僧侶逃入故而被燒毀里盧。甚至有為了保住自己藏匿處的里盧,而出面向王師自首的道士。去思等人就是如此。去思一行十七人,逃進了墨陽山麓名為東架的里後,王師就過來搜查。要是被他們查出去思等人,東架就會面臨兵厄。恐於連累東架,並為了保住去思等的生路,以師父為首的六人就出投至王師之前。──正確來說,是他們說服了不情願如此的東架居民,讓他們把自己交出來。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這支迫近的王師軍紀良好。──至少當時是好的──在開始搜查餘眾的時候,軍隊的軍紀至少尚可。王師為搜查藏匿的道士僧侶時,確有破壞建築和恐嚇民眾的情事,但並非是不講道理濫用暴力的軍伍。有出現抵抗才會無情地焚燬該里;但和平協助搜查的,大多會被放過。這六人是由東架居民交出給王師。師父和里民都表示逃進東架的只有這六人,於是王師也就接受了這個說法。因此餘下的去思等十一人,就靠他們犧牲而活了下來。

本來,去思眾人──不僅是瑞雲觀的餘眾,還有躲藏在這一帶附近的道士,是應該分頭離開這附近的。但是他們卻不能如此。在道觀各方的設備,是製作丹藥的必需品。丹藥又是民間醫術的骨幹。在失去國家補助的當下,就更不能放棄製作丹藥了。去思眾人走遍各處廢墟,找尋堪用的窯和工具。要是壞了就修理,被瓦礫掩埋的就掘出。要是就此放棄出逃,那非但無法讓人民拿到丹藥,還將失去製作丹藥的技術和知識。於是他們就留在了山裡。不但沒連累附近的居民遭遇悲慘的命運,還屢屢受他們幫助。他們忍受著窮苦,不但分給去思他們食物,還會偷偷替他們把製出的丹藥送至各地交給道觀,回程還會幫忙蒐集藥材。去思他們則拿著貴重的藥材走遍山裡各處。畢竟一處道觀遺跡就能保有全部的設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只能一個程序走一座山,遊走各處廢墟來製藥。另一方面,為了避免知識流失,他們會將挖出的殘本,揉合自己的記憶,重新編纂成書。飢寒交迫讓他們人數逐漸減少,卻也盡力一天天把日子過了下去。

──六年來都是如此。

去思被問及過去,就這麼全說了出來。

「很是……辛苦你們了。」

一隻溫暖的手觸摸了去思的雙手。去思驚恐地抬起視線,眼前的景象正是泰麒從遺跡底座彎腰,跪在去思面前,握住了去思的手。

「大人別這麼說。」

去思慌亂地想從底座上落身,但握住他兩手的人卻不讓他這麼做。

「是我對不起你們。還有,感謝你們的作為。」

去思難發一語。師父交代他一定要守住窯後,就走出了藏身點,跨越雪山走往下個窯時,卻看見了倒斃的同儕。要是籮筐被打濕,那就會白費了恬縣民眾賭上性命蒐集來的藥材,以及之前的工序。也許他是念及此處,所以從山路上滑落的他,所穿的衣物全都披在籮筐之上,整個人包覆住籮筐受凍而亡。

去思很想直說,是真的很艱辛啊。說,每個人的精神和身體都滿目瘡痍了。

「……台輔,小的能探詢一件事嗎?」

去思終於開口。想取得對方首肯。

「台輔之前都去了哪呢?」

去思聽見了有人制止的聲音。那是當然的,這可是責備台輔離開的言詞。他明知如此,卻還是忍不住要問。

「……我在蓬萊。」

那是世界的盡頭,海洋的彼端,被稱為幻想的國度。

「確實很多人說台輔在蓬萊出生的呢。」

在那個幻想國度有被稱做胎果出生的人,而且十分罕見。身為胎果的宰輔點了頭。並把握著去思雙手的手靠上了額頭。

「原諒我吧。我那時找不到回來的路。」

去思想著,原來如此啊。雖然不明白具體的過程,但是卻能從緊握他的手掌心察覺到一些事。從他緊握的力道和顫抖中得知的事。

「感謝你能夠回來。這是我們無上的榮幸。」

去思這麼說完,泰麒就搖著小小的頭,不知其意為何。

 

在黑暗中,里的門還是緊閉著。外墎環繞的里內,寂靜無聲。同時家家戶戶也少有人點燈。如今已是深夜,里內自然是沉靜如眠的時分。然而在外人看來一片靜謐的背地裡,這個里此時卻是仍未入眠。其證據就是,在還點著淡淡燈光的里家(即村長家)裡,有數十人集聚一堂。

他們把位於里家東面的客廳團團包圍,人們擠到幾無立錐之地。如果有人想窺探其中,應該也看不出其中有人潮聚集吧。也非是全員都沒人持燈,只是都藏在走廊的暗處,庭園的陰影下,堅守著沉默,所有人都靠著周圍建築物的餘光視物。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聲音。雖然沒有交談的聲音,但還是有壓低聲音的低語,還有在黑暗中低響的忍不住的嗚咽聲。長時間緊抱的家人,互握彼此顫抖雙手的夫妻,還有咬著袖口不想發出聲音的人,更有人緊貼著庭院的樹木,視線牢牢盯死這棟建築物。從窗戶或門口往內看,就能看見被客廳裡的微光照出的身影,他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其中一個人影上。

一個年邁的身影像是要遮住外面目光一樣,出現在了窗邊。像是里家之外有著必須忌憚的他人耳目,壓低音量沉聲向黑暗中發話。

「你們──差不多該回去了。」

說話的人,是這個里的閭胥(顧問職)。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這樣他就沒法歇息了。」

是誰無法歇息──閭胥故意不明說。但他們還是能聽懂意思。然而那些人影卻像石雕似的,定在原地,也不回應。

「總之,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閭胥重述了一次後,人群開始晃動,但不是在配合老人的聲音,而是見到老人背後出現一個人影,故全體摒住呼吸,身體微動罷了。

「無妨。」

那個人影對閭胥說,接著走了出來。他瞥了一眼夜色,低聲柔和地說。

「就我所見,這裡還有幼童吧。繼續留著會被露水打濕身體的。至少也進到裡面來──請吧。」

閭胥驚訝地看著發話的人。這時,人群又起了波動。微弱的嗚咽聲和壓低音量叫喚聲並起,人牆也隨之崩倒傾落,一個個叩首在地。這陣人浪跪地後很快又起身,然後人牆就從另一端垮了出去。在人群消散之前,現場一直都是鴉雀無聲的。

「……台輔。」

閭胥仰望身旁的人影說。泰麒在人群消失後,依然凝望著只有昏黑盤據的夜色。

「肯定有很多想傾訴的話吧,卻願意這麼就走……真是善良。」

閭胥低頭道謝。

去思默默看著這一切。這群只懂得隱忍的里民,他們留在這片貧困的土地,縮衣節食省下公糧,就是為了援助自己這群藏身的道士,他自然希望能有所回報。如今去思得以面見泰麒,交談幾句,也就希望能多少報答上幾分。

閭胥勸著留有眷戀的泰麒,一起回到客廳。

項梁環視服侍飲食而留下的里民,用明快的聲音喚起他們的注意力說。

「我們也該歇息了,各位也請好好休息吧。」

項梁說完,閭胥就用年邁的面孔對著他。

「您的同行者就由我們里家收留了。畢竟也算不上是豐饒的里,他們母子可能多少會有點不便,但我會盡力照顧好他們的。敬請安心。」

「多謝你費心了。」

項梁道謝過後,深深一揖。李齋也接著說道。

「謝過你的多方好意了。之後多勞你照顧了。」

對李齋的說詞,閭胥只是叩首以應。其他里民也在叩首後相繼離去。之後項梁和李齋,以及去思和另外兩名從眾,把泰麒牢牢守在其中。那兩名從眾是消瘦的壯年男子,穿著樸素衣物的老人。就是這兩人帶領著瑞雲觀的眾人支持下來的。壯年男子是這個里的里宰(主管里的官職),名叫同仁;老人則是瑞雲觀的道士,道號淵澄。

去思等人攙扶著受傷的伙伴回里的時候,同仁正好在里門,悲喜交加楞在原地。他從伙伴那裡聽見泰麒回來的消息,也沒把該帶的東西帶上,就直接在里口等著了。這里宰一副如畫中人物,滿是善良的相貌,遠遠見到泰麒時,就當場叩首,跪到去思一眾走近才能壓低啜泣的聲音。當時夕陽已經西落。在迎接他們一行人入內後,東架里又閤上了堅拒外人的大門。這群貴客被接入里家暫歇,並接受了飲食款待。接到他們回報,本匿藏在附近山上的淵澄,也馬上趕了回來。直到方才,淵澄才與同仁所派的使者同回入里。據去思所知,他從瑞雲觀遭難到現在,一次也沒顯露過狼狽的模樣,直到這時才首次失去了方寸。他在泰麒面前幾乎無法作聲,叩首行禮完後就一直僵著蹲坐在客廳一隅。

去思把握住這個場面靜下的契機,把呆然的師父帶到泰麒面前。

「台輔,容我再次介紹。這位師父是瑞雲觀的監院,淵澄。」

瑞雲觀中擁有近百間道院,每間道院都有一位監院。在監院之上,還有統管數間道院的方丈。但如今方丈早已無人在世。就算是監院,還在生的也只餘下六位,淵澄過去就是他們的領頭。他讓其他五位逃往別州,自己還留在當地管理製作丹藥的道士。同時也領有統管其他派門的道觀、各派寺院的職務。

聽去思說完,泰麒也無須去思多言,馬上慎重地握起了淵澄的手。受泰麒一握,淵澄也回以感謝之辭,連連說著不敢當。去思攙起用衣服擦著眼角的師父。高齡的淵澄從慘劇發生以來,飽受窮困寒冷所苦,腰腿老是疼痛。不論是站是坐還是走,都需要有人服侍。也許泰麒留意到此事,故親自扶著淵澄到座椅去。

「請就座吧。」泰麒如是說。然後轉頭對跪著的同仁說,「里宰也請坐。」

「我就不了。」

同仁彷彿被泰麒嚇到似的慌亂搖頭以對。

「在地板會受凍的。──首先,我已經沒有受各位叩首的資格了。」

李齋慌忙叫出台輔!泰麒用眼神制止了他。

「請吧,先就座。我長期不在國內,必須要先向各位致歉。不僅如此,我還有句更讓你們失望的話要說。」

泰麒用淡然的語氣說著,臉色也很平靜。

「這段時間勞煩里宰和監院為國民盡力施為,我十分感激。還有去思也是。」泰麒說著,還看向去思。「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辛勞。離開戴國固非我所願,這段時間都多虧有你們支持著國民。也不管過程付出多少犧牲,迄今還願意衷心歡迎我。可是我──」

泰麒再次中斷說話,停頓半晌,尋找適合的措辭。

「我已經無能為各位帶來奇蹟了。……我失去了麒麟角。因此,我已經不能算做麒麟了。」

李齋一腳踢翻了椅子。

「台輔,你別這麼說。」

「這畢竟是事實。」

去思不太懂這段話的意思。項梁應該也是如此,臉上表情一陣困惑。李齋看著去思等人,搖頭示意。

「台輔說得不大準確。天下豈有算不上麒麟的麒麟。台輔被吾等認做是戴國的麒麟,是上天賜予戴國的。這點無庸置疑。台輔只是受了傷而已。」

「傷了角嗎?」

去思不假思索地問了出口。麒麟有著尊為神獸的外型。其身毛皮多為柔黃色。帶有金黃色的鬃毛,額頭還長有一角。據說此角為麒麟的神蹟之力的源頭。──傷到了那支角?

「是被阿選斬斷的。那個──惡徒所為。台輔因此才受了重傷,墜到了蓬萊。這絕非台輔的錯。」

泰麒當面制止了為他努力申辯的李齋。

「李齋,這件事不管你再怎麼說也無可改變了。──正如李齋所言,我受了傷。所以既無法尋找王氣,也無力變回麒麟型態,也不能驅使臣服其下的使令(可供驅使聽其號令的妖魔)了。我已經無力為戴國──為戴國的人民,多做什麼了。有的只有這一具身軀而已。」

「這就足夠了。」

同仁比所有人都更早發言。

「您本身就代表著上天給予戴國的恩惠。只要身為麒麟的台輔還在戴國,就是上天還沒捨棄戴國的明證。對我們來說這就是無上的回報。」

說完,同仁輕輕嘆了口氣。

「……說實話,我之前總覺得上天已經放棄戴國了。國家和人民只能就此沉淪下去。」

總是積極向前,鼓勵去思等里民的同仁,還是首次吐出了怨言。

「我總想著該怎麼隱瞞到底,讓他們抱著希望。──又想著讓他們空懷期望會不會太過殘忍……」

同仁話到一半就被打住,被人用拳頭抵住了嘴巴。

「你們這些里民沒有前愆。又死命援助道士們到如今。縮衣節食,不辭辛勞──即使如此,上天還是要放棄你們。這種話能說出口嗎!造橋鋪路無屍骸,殺人放火金腰帶。我不想他們知道這個事實啊。」

然而同仁哭訴的臉上慢慢出現了笑容。

「上天果然還是不忍捨棄我們。別放棄希望。只要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善報──我一直以來所說的話終於不再是謊言了。我對您才是無限感激啊。」

聽著同仁的話,泰麒默默地還了一禮。

「誠如同仁所說。」淵澄也補述道。「……不過辛苦您帶著傷勢趕回來了。蓬萊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往來的場所啊。」

「單憑我孤身一人的力量,確實是回不來。是李齋賭上性命,趕赴慶國,為我求來了景王助力。」

「景王。」淵澄聽到關鍵字略微低吟。對這令人意外的一句話,他不是很能把握箇中意味。去思也是如此。──景王是在大陸東方那個慶國的王吧?他會協助戴國?

去思在這之前從未聽聞有國家援助他國的事蹟。若是在大陸或有可能發生過這種事情吧,畢竟大陸上的八個國家地理位置相鄰。然而戴國可是孤懸海外,幾乎未與其他各國交流。確實有聽說過,王──僅僅不到半年,在即位新王的典禮上有來自他國的賓客,卻不知其詳。至少對不屬天上世界一份子的去思來說,其他國家和不存在是差不多的。

幾乎所有人都一陣呆然。在泰麒催促下,李齋開口續道。

「因為我聽說景王和台輔一樣,都是以胎果的身份誕生的──」

在這個世界,生命是寄宿在里木的卵果裡。要是遭遇了不幸,那個卵果就會流進幻之國度。要是能在那裡孕化出來,就被稱為胎果。若景王也是胎果,就意味著景王對同是蓬萊出生的泰麒應該會有親近感,我就猜想他有可能願意對援救泰麒伸出援手。對李齋而言,除了求助他國以外,再沒其他辦法了。

慶國的年輕女王為救泰麒四處奔走。不只是景王,也從和慶國情誼深厚的雁國得到了助力。在雁國延王的邀請下,其他諸王也都參與進來,總算找到了在蝕象中墜進蓬萊的泰麒,並且成功將他帶回。

就算有諸王的協助,將泰麒帶回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被帶回的泰麒還是缺了角,泰麒確是沒能把自身守護周全。但是泰麒還是堅持自己必須先回戴國。

在蓬萊病軀都沒養好下,泰麒就離開了慶國,踏上回戴國的道路。李齋的坐騎是向延王借來的。他們跨上坐騎打算跨越雲海,起初是朝著垂州而去。在高空上還有雲海,以雲海為分界,分為天上和天下。就像為了佐證國之將亡,戴國的天上已經湧入了大量的妖魔。尤其是南部的垂州,更是出名的妖魔橫行跋扈之所。但其天上卻沒有妖魔湧入。故而要跨越雲海,首先就想到向垂州繞行而去。然而關鍵的垂州城卻被重重封鎖。其周圍被布以州師重兵牢守,根本無從靠近。

「我在前往慶國之前,曾和朋友同赴垂州城。當時垂州還沒落進阿選手裡。所以才首選垂州這條路。」

「不,垂州是不行的。」項梁橫插一嘴。「垂州侯早已染病。」

李齋嘆氣說,竟然是這樣啊。李齋在不知情下,和朋友向垂州城進發,然後在那分別,再往慶國而去。那麼留在那極為殘敗的丘陵上的朋友,那之後又是如何呢?想到了朋友的前途,李齋頃刻間難發一語。

「總之,因為無從得知垂州的現況……就先和台輔同向垂州出發了。」

李齋也想過在他離開國境的期間內,垂州已經改弦易幟的可能。

當初,阿選在正式即任新王之前,是以代王身份順利登上王座的。統治戴國九州的各州侯並沒有與阿選敵對的理由。待得發現阿選篡奪王位後,全部的州侯就更沒機會對阿選表示反對。有部分州侯雖有意見,在全在阿選的脅迫下沉默低頭。也許是靜待反抗時機,也許是還在觀望局勢。然而各州都逐漸歸順於阿選。這當中也不乏有人是突兀至極地臨時改換旗幟的。也就是「染病」。

反對阿選的諸侯,不少是突兀地「染病」。李齋也清楚是什麼意思。所以見到被州師層層封鎖的各州侯城,就能判斷出垂州不可行。垂州侯應也染病了,因此才歸順阿選。

縱然雲海上沒有湧現妖魔,但也不能對妖魔沒有防備。只是對那之後該何去何從仍是一大難題。雲海上是沒有可供身體休息的城鎮的。必須要出雲海來到下方,卻不能夠路經各州侯城。李齋明白,垂州北方的藍州和凱州都已經歸順阿選。所以餘下的道路就只剩下凌雲山。一念及此,李齋就想起了江州的墨陽山。墨陽山麓,恬縣附近的道觀那片地方。確實是有聽說那些道觀被阿選給燒毀的。因此墨陽山附近,幾乎可說是渺無人煙。

事實上,他們對墨陽山的戒備不高。道觀門前本應有的市集早就消失。附近的里盧也僅剩殘骸。──卻不料還有如此多人殘留著。

「這也許就是天意吧……」李齋囁嚅著。「我只是偶然想起了墨陽山而已。」

垂州北部,以及更往北方的藍州,都曾提過凌雲山。但李齋對這些傳說雖不是全都知曉,但提到凌雲山總能想起個其他兩三處地點。然而卻不知為何,直奔往更北的江州的那處──而且竟然還是最先想起北江州的墨陽山。這當然也有瑞雲觀的悲劇所留下的強烈印象的緣故。他的想法理應會猶豫在:即便如此,但恬縣畢竟也過於遙遠了吧。但是,在墨陽山的念頭浮上後,卻不可思議地再也沒想到其他選項。

「幸虧你有想到。」項梁如此說。「多虧如此我們才能在此偶遇。」

去思也點點頭──然後回想起這一切經過,不禁一陣膽寒。要是沒巧遇項梁的話,去思這群人還把李齋和泰麒誤認為阿選派來剿滅殘黨的士兵。定然會想方設法要把他們給解決了。

跟李齋對戰一定會是一場苦戰,或是去思這方被李齋給一網打盡。可能一個不慎就對著鬆軟的咽喉把泰麒給了斷了。泰麒是黑麒。他的頭髮並沒有麒麟那般具代表性的金色。作夢也想不到他是自己國家的麒麟。讓他受傷──要是沒有使令的話,也非不可能──最差的狀況,也許真是把他給殺了。

也不知是否猜出去思心中想法的項梁說道。

「那時候沒在這裡巧遇的話,我現在都還不知道台輔已經歸來,還在戴國四處流浪吧。真是感謝你啊。」

「這不是我的功勞。」李齋搖頭說。「這應該看做是東架的人們的功德上達天聽啊。」

對李齋的話,同仁一眾都十分感動,按著自己的眼角。


江州北部某處,小里的夜色更深。失去過去榮耀,如同死寂般寂靜的墨陽山一帶,在黝黑的夜半裡,一盞小小的燈光點起。

圍繞在燈光附近的人們,每個都陷入沉思,不發一語。

「那麼……」同仁打破了沉默。「各位真的該休息了。台輔和李齋都露出了倦容。不在這裡稍作歇息的話──」

同仁的話又被泰麒打住。

「我感謝你的用心,但我跟李齋明天一早就要出發。」

「咦,別,可是……」

「我們必須繼續趕路。還要找出主上的下落。」

去思嚇了一跳。不是都說戴國正統的王已經薨了嗎。但看那之後國家的舉措,公報等卻令人難以相信。──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那個……」去思有些語澀。幾經猶豫,又繼續說。這恐怕是不該問的,而且問了也無濟於事吧。「台輔,──主上他」

「還平安無事。」

泰麒的語音柔和,但是簡潔乾脆。去思聞言握緊了拳頭。

「──那麼」

「不行。」李齋插口道。「很遺憾,現在還不清楚王在何處過得如何。但是沒有過世。這點我能夠斷言。」

「喔喔,」同仁低吟說。

「……這太好了。」

同樣的去思和其他人也當場以手覆面。--如此戴國就還有希望。還有將一切撥亂反正的可能性。

「白雉殞落是阿選欺瞞大眾的說法。這點我有當面向負責照顧白雉的二聲氏確認過。」李齋明白向眾人說道。「不只如此,主上駕崩的消息也沒傳到其他王宮裡去。白雉要是殞落,其他各國的鳳凰也會鳴叫報喪。但景王和延王都說過鳳凰並未鳴喪。」

「不過,這麼一來,主上究竟下落何處?」

這麼問的是項梁。李齋對項梁搖頭說。

「我不知道。遺憾的是,台輔也無從得知。但是有人在函養山曾找到主上的一段衣帶。」

李齋向眾人說出了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驍宗的一段腰帶的經過。那是範國的氾王在驍宗即位時送他的賀禮。之後是混在函養山交貨來的玉裡,再輾轉回到氾王手裡。李齋就是請氾王讓回給他的。

李齋將包在精美的手巾中的碎布展示給大家看。

「斷口是乾淨利落切開的。從長度來看,應該是在背上的那一段。」

「也就是說,王是從背後被偷襲的--?」

李齋把布片交給發問的項梁。

「我也這麼想。上面還留有血跡。能確定主上是遭遇伏擊並受了傷。」

項梁輕輕夾著布片仔細檢查。

「是一刀兩斷。下手的人技巧很熟練。」

「應該是吧。--原本主上也是知名的劍客。我想不出有哪位高手強到能從他背後一刀砍斷衣帶。」

「是被團團包圍……或是被奸計所害吧。」

「都有可能。不論如何,切口如此俐落,必然會直接掉在現場。既然被不是切碎的,那麼就可以認為這是掉在案發現場的吧。這麼一想,就能確定主上是在函養山遇襲,也只能認為是阿選害他遭襲了。阿選必是打算趁著文州之亂弒君。」

「然而主上並未殞命。那之後究竟是發生何事了--」

「這就不清楚了。」李齋環視在場眾人。「哪怕只是傳聞--有誰聽說過哪裡有人見過類似主上的人物嗎?」

「我流浪了許多地方,但是這期間從來沒聽說過類似的流言。東架這邊的人有嗎?」

對項梁的提問,被問的一方都只是側著頭回憶。

「如果是被國家通緝的武將的蹤跡這種流言的話倒是有聽過。」同仁開口回答。「……但是沒有一個能確認的。要是哪有疑似主上的傳聞,就聽也沒聽過了。所以民眾才不相信主上已經亡故的公報。」

「我想也是……」

「從衣帶來看,受傷是肯定的了。就算如此,假使主上成功從作案的兇手逃生了,但事到如今都沒有消息又是什麼緣故呢。逃出到現在都一直保持著沉默,著實令人費解。」

項梁也點頭說確實如此。

「主上本該立刻發聲指控阿選謀反才是。……這麼說來,會不會是被阿選抓走了。」

「但要是被他活捉了,阿選還能讓主上活下去嗎?」

這不可能--去思如此認為。阿選就是想著弒君奪位才行動的。都捉到人了必定會下手取其性命。

「應該不會。」項梁自言自語。「主上很可能沒被阿選活捉。然而主上卻也身陷無法挺身彈劾阿選的狀態。也許是處在無法自由行動的境況吧。」

對項梁所言,去思只是扭頭沉思。所以會是什麼處境呢?

「--總之只要主上還沒遇害,首先就是要先找出他來。而且就跟台輔說的一樣,必須儘早。」

項梁說完,李齋也點頭。

「為了追尋主上的足跡,首先必須要往文州去。」

項梁正襟危坐。

「我樂於有你同行。」

「當然我也同有此想。但不是那個意思。」

項梁搖著頭。

「將軍還請留在此處。由我孤身出行。」

項梁才說完,李齋就面上表情一凝。

「我失了慣用手是不假。但是,」

項梁臉色一慌。

「請別誤會。要搜索文州,自然是兩人比一人要好。這點我很清楚。但是台輔又該如何呢。總不能帶著台輔同往文州吧。如果東架這方不覺得是負擔的話,我想能委託給他們是比較保險。但是也不能只有台輔一人留下,必須要請李齋大人貼身保護才好。」

李齋沉吟一聲後保持緘默。然而一直沉默側耳傾聽的泰騏,卻無視於此提出了反對。

「我不答應。」

項梁訝然看往泰騏。

「不能讓東架的人們頻添麻煩。不能再只有我一個人藏身在安全場所了。」

「請別說這種話。台輔或許會覺得抱歉,但請務必保證自身安全。」

項梁馬上回話制止泰騏。

「確實我已不能探查王氣了。」

「台輔,我並無此意。」

「也沒了使令。自己的安危無法靠自己保證。跟你們同路只會扯你們後腿。」

「台輔,快別這麼說。」

項梁提高音量。李齋再次制止泰騏。

「台輔,別用這種說詞。」

泰騏用近乎殘酷的斷然語氣說,但是事實。

「而且李齋,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吧?如果要藏身安全處,那也沒有其他地方能比慶國的金波宮更安全了吧。我也跟你解釋過為什麼非得從那離開了吧。」

李齋即刻俯身。泰騏看著在場眾人。

「項梁也是,其他人也是。你們的擔憂我很清楚。我確實完全失去了身為麒麟的奇蹟之力。就因為已經喪失了,才更要用非奇蹟的,現實的方式,為拯救戴國而作出貢獻。你們都克盡磨難,堅持至今了,故我也必須如此。否則將來有朝一日,戴國得以回到平穩的日子,我何來資格跟你們同享安定呢!」

「台輔。可是……」

「在你們為平穩的日子開心時,我只會繼續詛咒自己的無力。」

項梁澈底沉默了。

聽完泰騏的話眾人還是難以盡服,於是泰騏平靜地說。

「本來要是真的為戴國好,現在當場殺了我才是最好的作法。」

場上所有人一時驚恐至極,沒人說得出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呢?因為這才是最能確實解決的辦法。只要殺了我。再殺了現今不知下落的驍宗。如此就會有新的麒麟和一位新的王現身。快的話只要短短幾年,就能確實將一切撥亂反正。」

項梁一時語塞難發一語,去思也找不到應對之詞。--確實,泰騏說的話一點沒錯。

在凝重的沉默中,說出「感激不盡。」的是淵澄。所有人一齊看向表情沉穩的淵澄。

「台輔說願意跟我們一起同甘共苦,這不是應該感激嗎?有何覺得不滿的必要?」

「倒是沒有。」去思回答。「如果可以的話,也請帶上我吧。」

對回望的眾人,去思輕輕鞠躬。

「我深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保護您的安全。我才是最會扯你們後腿的人吧。但是只要讓我同行,就能求得沿路道觀的協助。」

「這樣最好。」淵澄大聲說。「你就替我跑一趟吧。」

「這是我的榮幸。請容我離去。」

淵澄大力頷首。

「我會修書一封,請他們不問緣由,鼎力相助。雖然你可能不慣於此,多所辛勞,但請務必同往,替我幫著他們吧。」

去思深深行了一禮答是。李齋也對淵澄行了一禮。

「--一切多謝了。幫上大忙了。」

淵澄點頭後,把手伸往李齋。他用兩手把李齋的獨掌蓋上握住。

「該道謝的是我們。勞你遠赴慶國了。救回了台輔,我們不勝感激。前路雖然還有更多磨難,但是上天一定會幫你們渡過難關的。」

說完,他拍了拍李齋的手。

「……不只是上天,民眾也會的。不會只有我們這個里如此。戴國還沒死透。戴國的有志之士肯定四處都有,還在靜待時機來臨。」

不只是李齋,在場所有人都對淵澄所言牢牢點頭。祈求希望真是如此。

在肅然沉默中,滲入了些微雨聲。不知不覺中,外面靜靜下起了如米粒大小的雨滴。


無風的夜晚,雨滴平穩地濡濕了山野各處。籠罩了江州北部的這場雨,在文州州境處的山地時還是雨下如注,待到山麓時則轉成了靜謐的小雨。在文州中央地區時,就僅剩如霧細雨。葉色已轉的樹木在雨勢下吸飽了露水,再點滴落地。在雨滴敲打的地面下,是一處地窖。正有人影橫躺著。雜響在陣陣傳來的雨聲中的還有微不可察的人聲。

「……在這一戰。」

微弱的燈光只有一處。而且還近乎熄滅地黯淡。

「……亡命在此……」

在黑暗中橫躺的身影不動了。但是有歌聲從他口中唱了出來。少年停下了手,往臥床的方向看去。橫躺的人睜開了眼,就像平常那樣彷彿在凝視夜空。少年的視線又回到手邊,正用磨刀石磨著小刀,然後和著歌聲。

「我們死在荒郊上,烏鴉啄食我屍身。」

雖然歌詞陰鬱悲情,但曲調卻是明快的。這首歌是他看護的人經常哼唱的,所以他也就無意記下了。臥床的身軀猛然一驚微微一動。歌聲也陡然一停。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笑聲。然後又接著唱。

--來人替我求烏鴉

下口前先代哭喪

念我無墓屍橫野

腐肉難逃你趾掌

這是一首古老的諷刺的曲調。山裡的人相傳是崑崙傳下的歌。也是士兵們在酒館最愛唱的歌。在宴會要結束的時候,都會趁著醉意拿來炒熱氣氛,拍手踏足,齊聲高歌。就像歌裡所唱的一樣,自己的命運可能就是暴屍山野--而且最無可救藥的是,這條路還是自願選的。他們邊嘲笑著自己邊唱。臥床上的人就曾是那樣,不過後來被少年所救。

少年在磨刀石上打上水,哼著歌,繼續磨刀。

--川流潺潺水獨響

草木蒼蒼暗又茫

騎士勇戰身已死

徒留戰馬遛身旁

里中的食客有幾人曾是士兵,他們在宴會時,也常唱這首歌。話雖如此,與其說他們是在唱歌倒不如說是在瞎喊。其中一名士兵曾這麼說,這首歌就是要喝醉了唱才對味。因此每個士兵唱出來的歌都會走了調。也不知是這麼傳唱的問題,還是歌手的問題,曲調都會因人而異。但臥床上的人所唱的曲調聽起來是輕快好聽的。會讓人不禁覺得諷刺的戲曲會唱得這麼工整的嗎?

他邊想邊磨刀,一時不慎手滑了。刀口撞上了磨刀石,發出了尖銳的摩擦聲。大人可能是聽到了聲音,問道。

「怎麼了,沒事吧?」

少年馬上回頭頷首,然後拿起小刀對著燈光檢查。好不容易磨好的刀口又崩了。

「又搞砸了……」

少年聽見溫和帶笑的聲音說讓我看看,就往床邊靠了過去。他直接把刀遞給躺臥的大人。在夏末就染上風寒倒臥的大人,用他看來瘦弱的手接過了少年遞上的小刀。

「真是崩了啊,磨得太薄了。」

「磨得不夠薄就不夠利啊。」

大人笑著回答,畢竟材質不好啊。接著又輕輕咳嗽。

「……沒事吧,要不要喝點水?」

大人笑著說不用了。

「記得刃口要留厚一點。」

把小刀接過手後,少年又回到磨刀石前。

--積財何必分南北

民穀不收焉有糧

若說忠臣不為此

敢問可存兩全方

君謂良臣自求解

吾請明君相為諒

少年聽見床上傳來了笑聲。他應該是想起笑著唱出這首歌的時日子吧。他剛倒下的時候健康狀況很差,讓周遭的人很是擔心。不過從昨天起,高燒就退了,臉色也好轉了。少年也終於放心了。

這位滿身瘡痍的大人,是在六年前被抬入里的。那時候少年還是個幼童。現在已經長成了會磨刀的少年了。很快就要長到握劍揮舞的年紀了吧。

四年前,少年唯一的生父被妖魔襲擊時,就是他救了父親。雖然父親後來還是因為當時的傷勢過世了。後來,他就把少年留在身邊照顧了。就像照顧兒子一樣--雖然里民都這麼說,但少年並不想當他的兒子。他是這位大人的屬下。

--他想成為強大的士兵,有朝一日要和主公共同奮戰。

為了拯救這個被肆虐的國家和人民。

窗外悄然響起的雨聲和令人煩躁的蟲鳴同時傳了進來。那是在冬天來臨前,昆蟲為所剩不多的餘生而唱的讚歌。

少年覺得,這就像士兵臨戰前會放聲高歌一般。

--晨起雄風入戰陣

日暮夜寧無人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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