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街五丁目的美術史筆記
書院街五丁目的美術史筆記

Facebook:https://www.facebook.com/ecthelion1993/ 美術史是研究美術品與時代文化交涉互動下的歷史研究,而當代讀者的閱讀及傳播也參與了美術史的形塑。五丁目期待透過不同形式的短篇筆記,提供關心文化、喜好藝術的各位一個富知識性的生活提案。

寫在「蘭千山館」以前:臺灣美術視野下的林柏壽與板橋林家

本文以「作為日治時期臺灣仕紳的林柏壽」為中心,略述其與臺灣美術間的關聯,包含他作為當時藝術贊助者的角色,或是與當時在臺日籍收藏家間的往來等,如此一來,或能將他的收藏與同時代的臺灣美術史加以連結,也希望更多民眾投入關心此議題。


今年十月,國立故宮博物院傳出重要寄存品「蘭千山館」文物不再續約,歸還板橋林家之傳聞。這批文物原屬於板橋林家林柏壽(1895-1986)所有,為其戰後1969年寄存故宮,計書法107件、繪畫133件、古硯109件,並於1969年7月在外雙溪故宮展出。這些文物不乏名品,其中又以褚遂良〈黃絹本蘭亭卷〉、懷素〈小草千字文〉最為聞名,站在中國美術史的視角,其品質與故宮流傳有序的收藏媲美。
唐 褚遂良〈黃絹本蘭亭卷〉,24.3×70.2cm,蘭千山館寄存國立故宮博物院。

也許今日故宮文物的「中國屬性」,往往難容於部分激進的臺派人士,社群媒體上可見將文物歸還對岸中國的議論。但所謂文物的「國籍」,其實是近代民族國家誕生後才出現的概念。且故宮文物的所有權問題,與聯合國《1970公約》涉及的文化財產掠奪、歸還議題無涉(如英國大英博物館與埃及、希臘之間的關係)。

我們除了必須正視故宮文物播遷來臺後,成為臺灣文化一部分的歷史意義。也必須理解,板橋林家林柏壽的集藏,背後反映臺灣仕紳參與二十世紀東亞文物的流動過程,其複雜與多元的面向,絕非如今「中國」、「臺灣」政治光譜的簡單二元問題。

雖說如此,這篇文章並不打算梳理蘭千山館收藏的歸屬,或是其精彩之處,這些訊息已有專精的學者在網路上發表文章。再怎麼說五丁目都是以臺灣美術起家的粉專,本文將以「日治時期的臺灣仕紳-板橋林家的林柏壽」為中心,略述其與臺灣美術間的關聯,包含他作為當時藝術贊助者的角色,或是與當時在臺日籍收藏家間的往來等,如此一來,或能將他的收藏與同時代的臺灣美術史加以連結,也希望更多民眾投入關心此議題。

1969年7月,蘭千山館文物寄贈於故宮二樓展出,受到媒體多次報導。〈蘭千山館珍藏古物 今起在故宮博物院展出〉,《中央日報》,1969年7月3日(版6)。



首先我想通過1929年出版的《臺灣人物評》,作為介紹林柏壽這位人物的開頭,並強調他做為日治時期臺灣仕紳的身分。在該書林柏壽的段落,可以看到隔壁正好是剛入選帝展的臺灣油畫家陳植棋,也就是說,這位中國書畫的收藏家,與我們所知的臺灣前輩藝術家是同一時代、同一生活空間的人物。

林進發,《臺灣人物評》,臺北:赤陽社,1929。

1895年出生的林柏壽,年紀與倪蔣懷、陳澄波等畫家相近,屬於同時代的新知識分子。林柏壽於1920年代渡歐,留學倫敦大學經濟學院(UoL),陳植棋、陳澄波等人則在日本東京美術學校求學,林柏壽的姪子林克恭,也在差不多時間就讀劍橋大學法律經濟系、聖約翰伍德數學校、倫敦大學斯萊德美術學院(The Slade),成為臺人畫家少數有留英經歷者。

返臺後,林柏壽出任臺灣商工銀行職務。包含林柏壽在內,板橋林家有幾位涉入當時臺灣美術贊助活動的人物:如林熊徵曾與黃純青、顏國年等仕紳組織黃土水後援會,黃土水曾為其製作胸像。林熊光則是以傳統書畫收藏聞名,1929年南畫家野澤如洋來臺,於總督府博物館(今國立臺灣博物館)舉辦個展,林熊光亦為其組織後援會。

林柏壽本人則贊助過「臺展三少年」郭雪湖,向其訂購畫作,讓這位當時初出茅廬的年輕畫家,得以依靠自身專業過活。另外,雖然未見林柏壽對黃土水的贊助資料,但當1931年黃土水追悼會時,林熊光、林柏壽等都有到場,由此可見板橋林家對當時臺灣美術的關心。

黃土水,〈林熊徵胸像〉

另一方面,板橋林家在日治時期也以藝術收藏聞名,其中以林熊光、林宗毅與林柏壽的收藏最為重要。林熊光著重發揚家族自清代累積的書畫、收藏,並與當時在臺書畫藏家如尾崎秀真、魏清德等人合作,通過媒體、展覽等形式,建立起清代臺灣書畫發展的論述。

而年輕世代的林宗毅,則重視中國明清兩代的書畫,指出相較於宋元,明清書畫大多評價不高,但他相信日後必能廣受認定。戰後,林宗毅以林園「定靜堂」為收藏印,先後將收藏捐獻日本和泉市久保惣記念美術館、東京國立博物館與臺灣國立故宮博物院等處。其中臺北故宮藏周凱《青鐙課讀圖》,過往研究指出此乃繼承自戰前尾崎秀真之收藏,該圖收錄於《臺灣美術兩百年》書中。

清 周凱,《青鐙課讀圖》,45*89.1cm,定靜堂捐國立故宮博物院

林柏壽的收藏在時代上與林宗毅相近。1931年,位於臺北車站對面的臺灣鐵道飯店(今址新光摩天大樓)舉辦「和漢名人墨跡展」,與該年臺灣美術展覽會展期重疊。出品藏家包含林柏壽、林熊光、魏清德、尾崎秀真、石原西涯等人。當時的報導尤其指出,林柏壽藏品大多以明清大家逸品為主,是為展場焦點。

1935年,逢日本殖民臺灣四十周年,總督府舉辦始政四十紀念博覽會,板橋林家亦為之響應,以林本源園邸為展場,由林柏壽統籌「板橋鄉土館」,展出當地物產以及林家收藏之書畫、器物等。

板橋鄉土館入口,展場位於如今的板橋林家花園內的各房舍,《始政四十周年記念臺灣博覽會誌》。臺灣舊照片資料庫

初步比對,當時展覽目錄中,確實與蘭千山館收藏存有重疊之處,如金農《菖蒲》、八大山人《墨荷(荷花)》、羅聘《佛像軸》等。除此之外,也有軸、幅裝裱形式不同但相同名稱的作品,如翁同龢《臨文徵明山水》、王原祁《倣大癡山水》、傅山《草書詩》等。

若其中有蘭千山館寄贈故宮的書畫,那無疑是日治時期臺灣書畫收藏、展示活動的重要例證,也能更具體凸顯故宮遷臺後的文物流轉由緒,構築以臺灣為時、空間主體的美術收藏史。

1935年11月始政四十周年紀念博覽會期間,陳澄波曾前往板橋林本源園邸遊覽,並速寫榕蔭大池景觀,很可能也順道參觀了板橋鄉土館的書畫展覽。若是如此,或許陳澄波早在戰前就親睹過部分蘭千山館的收藏了。(財團法人陳澄波文化基金會網站)

綜觀來看,以林柏壽、林熊徵為首的板橋林家成員,的確曾以贊助人的身分參與日治時期臺灣現代美術的發展,並熱心於將家族書畫收藏,以近代展覽形式向臺灣民眾公開。雖說其中或有應殖民政府文化鼓勵政策及要求的可能,但考慮到林家從清代建立的書畫收藏事業,更可視為林家第五代、第六代成員對家族傳統的延續。

而他們為豐富臺灣藝術景觀所付出的心力,如今似乎因文物背後的政治、國籍屬性而被輕視。不僅臺北故宮因此輕失蘭千山館文物,許多年輕世代的臺灣民眾也對故宮文物欠缺關心,背後多少與統獨議題有關。

回首2021年「文協百年」,當國立臺灣美術館「進步時代:臺中文協百年的美術力」與北師美術館「光:臺灣文化的啟蒙與自覺」等涉及臺灣仕紳藝術收藏的展覽,獲得成功與媒體關注,我們也應該關注蘭千山館在臺灣美術史中的位置,因為兩者實為相互交織,而非涇渭分明,不是嗎?


參考資料:

1. 〈如洋畫伯個人展 二、三の兩日を期し 博物館に於て開催〉,《臺灣日日新報》,1929-03-01(夕刊版2)。
2. 〈逸品ぞろひ 和漢名人墨跡展〉,《臺灣日日新報》,1931-11-01(版7)。
3. 鹿又光雄,《始政四十周年記念臺灣博覽會誌》,臺北:臺灣博覽會,1939。
4. 林進發,《臺灣人物評》,臺北:赤陽社,1929。
5. 林柏亭,〈板橋林氏家族的書畫收藏〉,《故宮文物月刊》第232期,2002-07,頁4-21。
6. 黃琪惠,〈臺灣書畫收藏展與傳統文化再詮釋〉,《史物論壇》第5期,2007-12,頁111-139。
7. 謝里法,〈四十歲以前的郭雪湖—新美術運動裡的「台灣畫派」〉,《雄獅美術》第102期,1979-08,頁6-38。
8. 張育華,《黃土水藝術成就之養成與社會支援網絡研究》,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系碩士論文,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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