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355《史記》卷二十八〈封禪書〉12：秦朝用武力征服六國，六國用什麼征服秦國？

──────────原文──────────

自齊威、宣之時，騶子之徒論著終始五德之運，及秦帝而齊人奏之，故始皇採用之。而宋毋忌、正伯僑、充尚、羨門高最后皆燕人，為方仙道，形解銷化，依於鬼神之事。騶衍以陰陽主運顯於諸侯，而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不能通，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不可勝數也。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傅在勃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云。世主莫不甘心焉。及至秦始皇並天下，至海上，則方士言之不可勝數。始皇自以為至海上而恐不及矣，使人乃齎童男女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為解，曰未能至，望見之焉。其明年，始皇復遊海上，至琅邪，過恆山，從上黨歸。后三年，游碣石，考入海方士，從上郡歸。后五年，始皇南至湘山，遂登會稽，並海上，冀遇海中三神山之奇藥。不得，還至沙丘崩。

──────────翻譯──────────

自從齊威王、宣王的時代開始，「騶衍」等人著書論述朝代更迭與五德終始的相應變化，到秦稱帝後有齊地的人把這套理論上奏給秦王，所以始皇帝採用了它。而後來的「宋毋忌」、「正伯僑」、「充尚」、「羨門高」這些都是來自燕地的人，講求神仙的道術，宣揚人的肉體消亡、靈魂升天(形解銷化)、依附於鬼神的事。「騶衍」以陰陽主宰運數的理論顯名諸侯之間，而燕、齊沿海一帶的方士傳播他的理論卻又沒有通透瞭解的情況下(而燕齊海上之方士傳其術不能通)，一些荒誕奇怪、阿諛奉迎、苟且求合的人從此興起(然則怪迂阿諛苟合之徒自此興)，其人數之多不可勝計。

自齊威王、齊宣王、燕昭王以來，就曾派人到海上尋找「蓬萊」、「方丈」、「瀛州」三座神山。這三座神山，相傳在渤海之中，離人世並不遙遠；困難在於快到這些神山時，就會出現海風將船隻吹離(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據說曾有人到過那裡，眾仙人以及長生不老藥那裡都有。神山上的物產，凡是禽獸都是白色的，並以黃金和白銀建造宮闕。到神山之前，望過去如同一片白雲(未至，望之如雲)；快抵達時，三座神山反而看起來像是在海水以下(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想要登上神山，每每都被風吹引離去，終究不能到達(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云)。世間的君王無不對此念念不忘(世主莫不甘心焉)。等到秦始皇一統天下後，巡遊到海邊時，向始皇帝談及這些事的方士不計其數。始皇帝認為親自到海上也不見得就能找到三神山，於是派人帶著童男童女到海上尋找(使人乃齎【音同基，送出的意思】童男女入海求之)。船到海上後，都說被風吹開沒能抵達，只能遠遠地望著三座神山(曰未能至，望見之焉)。

第二年，始皇帝又巡遊到海邊，到「琅邪」，路過「恆山」，從「上黨」返回京師。

三年後，巡遊「碣石山」，考察被派去海上尋找神山的方士(考入海方士)，並從「上郡」返回京城。

又過了五年，始皇帝南遊到湘山，於是登上「會稽山」，又前往海上，希望能得到海中三神山中的長生不老藥。可惜仍無法如願，在返回京師的路上於「沙丘宮」病逝。

─────────解說與心得─────────

世界史流傳著一句常被列為考題的話：「羅馬用武力征服了希臘，希臘用文化征服了羅馬」。今天讀完這段史料，覺得這句話應該也可以套用在秦滅六國上，也就是說「秦國武力征服了六國，六國用武力征服了秦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觸了呢？當年讀完〈秦本紀〉與〈秦始皇本紀〉後，對於這個弱小民族最終兼併六國，一統天下感到相當佩服。其實，秦國不僅僅是用「武力」征服了六國，在制度上，秦國也將他們的郡縣制推行到全天下，甚至始皇帝所建立的這套「皇帝制度」，也被往後兩千多年來的歷代王朝所沿用。

然而，當始皇帝推行了這一系列的「有效」統治方式時，他迷上了東方所流行的五德終始說，甚至還聽信了海上有神山，神山上有長生不老藥的說法。接下來，那個本來很務實的始皇帝，為了得到「上天」的認可，用一系列配套措施來證明自己是「水德」王朝，還舉行了一場神祕的封禪典禮，甚至還不斷派人前往海上尋找神山。

其實，始皇帝真的需要這些理論來證明自己的統治合法性嗎？我們無法否認這套封禪儀式在古代所具有的效力，但如果始皇帝沒有以這一系列理論來證明自己，天下真的會大亂嗎？即使真有人起兵作亂，秦國軍隊難道無法壓制？如果始皇帝沒有用水德或是封禪，最底層老百姓會在乎嗎？

換言之，始皇帝的這一系列配合五德終始說的改革，多少仍證明秦國對自身的信心不足。當年也是弱小的周民族，不也是推翻了更強大的商王朝，並帶來了一段長治久安的日子嗎？倘若始皇帝不被東方的這些文化所影響，把心思放在如何讓人民生活的更好的話，秦王朝或許也有機會建立一個跟周王朝一樣長久的政權吧！？

歷史不能重來。通過這段史料，我對秦滅六國有了不一樣的認識。雖然秦國是以武力征服六國的，但秦朝的覆滅多少仍與太過於接納東方所流行的五德理論有關。沒想到一舉滅掉六國的始皇帝，最終會執著於希望得到上天的認可，並渴望獲得長生不老藥，進而失去了好好治理天下的動力。

驟逝的始皇帝在沒有任何交接下離去，繼任的二世皇帝該如何處理這套流行的東方文化呢？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幾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