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acco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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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黑还粉,最难将息

前些日看到Makela被任命为芝加哥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时候,对古典乐界愈演愈烈的明星制发了一通牢骚,信誓旦旦要对Makela由粉转黑。(因为他要同时兼任Concertgebouw的音乐总监,一人独占俩大坑,就像现在他已经一人占了巴黎管弦和奥斯陆俩大坑一样,只不过未来的坑更大)。 但是这两周他的音乐会的票子去年就订好了,也不能浪费了,所以还是去了。去了之后发现,这个黑...... 一时还转不过去。因为他确实是很棒啊!唉,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他应该一次只担任一个职务,匀点饭给别人吃。 实话说,我粉Makela还是真心实意啊,而且我喜欢上他多早啊,那时他连奥斯陆的指挥都还不是呢!自从听了他的第一场,以后我每场必听,他也从没让我失望过。哎,我其实暗搓搓地想,要是他仍然只是奥斯陆的指挥多好,又有一个好乐团可以跟他一起成长,又不像现在这样名声大噪,不会被古典娱乐圈宠坏。现在,我还真担心他的人品乐品经不住这样的爆红。

好了,闲话少说,昨晚的曲目是:

Jimmy Lopez Bellido, Peru negro

Edward Elgar, Cello Concerto in E minor, Op.85

William Walton, Belshazzar's Feast

Jimmy Lopez Bellido是个当代秘鲁作曲家。这个作品是2012年写的,2013在德克萨斯的Forth Worth首演,之后演出过多少次就不知道了。曲子不是那种实验性探索性作品,更多是吸取民间(秘鲁黑人)音乐的要素。不“难懂”,节奏感强,打击乐用得很多也很好,听着很上劲儿。Forth Worth Symphony 的指挥委约的这部作品,所以作曲家就像老萧学习,把指挥的名字首字母写进曲子里了!嘿嘿,这真是一个千古留名的好办法呀。又想到英美很多富人捐钱给什么机构,于是那机构的房子就以捐资人命名了,其实也是异曲同工。

我发现最近乐团新进了很多年轻人,其中有一个中国人还是S老师的studio刚毕业的,圆圆的娃娃脸稚气未消。可惜的是,新人主要都集中在小提琴声部,最需要新生血液的大提琴声部还是一成未变,每次就弦乐低音部最有气无力——当然贝斯部也有责任。不过尽管如此,每次只要Makela或者哈丁来,演奏还是一下子就有了活力,不服不行。

埃尔加的独奏是Sol Gabetta,这是我第一次听她的现场。她穿着常穿的那件金色的无袖chiton长裙,迈着轻快的步子上台,虽然人已经不年轻了,却有一种少女感,也许有的人就是一辈子少女,还比如阿姐。前年S的乐团跟Alisa Weilerstein一起巡演过这曲子,我一路跟着听了五遍,所以至今对Weilerstein的演奏记忆犹新。Gabetta的力量不如weilerstein,情绪也不够饱满,总的说来,功力上还是差一些,当然也可以说是诠释不一样,她拉得很流畅,但在我个人看来可能太流畅了点,情感就不够深入。我要更喜欢Weilerstein很多。不过这曲子,谁也没有杜普蕾拉得好,而且差得还不是一点点,就只第一乐章的引子出来就全都在那儿了,隔着电脑屏幕,连糟糕的音响也挡不住,唉!

Gabetta加演了一个曲子,我极喜欢,却不知道是什么,应该是首新曲子。大提琴从很高的泛音开始,手指慢慢滑下,许多tremolo,到了中间,突然她一边唱了起来,像远处山谷里传来的歌声,边拉边唱,最后大提琴又滑向高把位,又是空灵的泛音。(音乐会结束,我找到乐团里的朋友交给她一项任务,就是把这曲名给问到。“I'll try!" 她说。)

下半场是个宏大的作品,需要两个合唱团、两套铜管的配置,还外加了一些萨克斯风和特殊打击乐器,以及在钢琴之外还有管风琴,讲了旧约里伯沙撒王的盛宴的故事。

在音乐中承担那只写字的手的角色的是男中音,由Thomas Hampson担纲。他可真是帅啊!上次看他现场是28年前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都老了,可他竟然一点都没变!身材还是那么挺拔,头发仍然那么浓密,声音也还是那么完美。

作品写得太好了!沃顿一辈子留下的作品不多,但都是精品,他的中提琴协奏曲大概就是他最常被演奏的一部作品了吧。像《 伯沙撒王的盛宴》这样的杰作完全当得起二十世纪的经典,真是应该多演一些。

埃尔加的协奏曲的乐队部分是比较简单的,给独奏伴奏的方式也比较简单。但是沃顿这部作品声部混杂,节拍不停变化,各声部间又经常切分,有相当难度,但是Makela还是游刃有余。与我以往每次的观察一样,Makela动作很精确,不仅是时间上的精确,也是情绪上的精确,长音从弱到强,是一个连续动作,而控制什么时候到情绪最高点,往往就能区分大师和普通音乐家,至少弦乐器上如此。而Makela的指挥动作能够精准地控制情绪最高点的出现时刻。另外,他的声部结构总是很杰出,我猜测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特别能获得乐团成员喜爱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除了能调动他们的情绪外,他还能调动发挥出每个声部最好的一面,让那个声部充分感受到自己在乐曲中的重要地位。

其实他的指挥特色四年半前的日记里写已经写过,这里省事点不重写了:

他本人也是个大提琴家。从背后看他指挥的动作,我第一次感到从事一个弦乐器的演奏对做指挥是有帮助的。我从没有看到过这么精确的动作,除了节奏和各声部进入的精确,每一个动作的幅度都和音量构成精确的对应,动作的缓和和迅猛度则和音色与表情记号构成精确的对应,使得演奏员不需想就自然明白怎样表现音乐。而且他对内声部的音响平衡控制得特别好,贝7有些部分的低音提琴和管乐声部的结构我还是第一次听得那么清楚。开场的梅西安的音色也是美极了。我在想,弦乐器是“最合”“最贴”人体的乐器,当一个人的演奏到一定程度后,弦乐器便真正成为身体的延展,演奏的身体姿态在弦乐器这里最完美地契合音乐表现的各种细节,而可能正是这个底子帮助了Makela在指挥动作上的精确——那种精确是音乐性的精确。我想,在他挥下的演奏应该是极其过瘾的。

Makela是年轻一代,他的有些动作在我看来带着点时代特色,比如说屈腿上身后仰挺髋的动作有一点像街舞,倒不是说他跳过街舞,但是就是在新一代人中长大,对这种身体姿态不排斥,可能会下意识习得。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第一首和第三首作品里都有一些爵士元素。不过即便爵士,那些动作也是 我们村团指挥一辈子做不出来的。

最后谢幕,当然是房顶都要被掀了。

最后还是要吐一下槽:

第一个曲子只有15分钟,可是曲终居然很多人给standing ovation并且大呼小叫,这就有点过了!要是给作曲家的也就罢了,可这又不是首演,人家也不在呀。所以这是给指挥的。我就觉得,这欢呼的人群里,很多是因为Makela刚拿到芝加哥的职位、一时间权倾朝野而欢呼吧?我还从没见到过第一首短曲结束就给起立欢呼的。为什么一个人权力越大、资源越多,人们反而要巴儿巴儿地追着给他更多崇拜、更多资源、更大权力呢?这种观众最给明星制推波助澜了!

以及八卦时间:

Makela 到底有多招乐团成员喜欢呢?这么说吧,我们村团在四年前跟他第一次排练演出之后,就全体爱上了他。之后乐团每年请他,并且一来就两周。每次他的音乐会结束,团里的音乐家们都喜气洋洋地从后台出来,就跟过节似的,如果是我认识的那几位,碰到我一定要满脸红光 rhetorical 地问一句: "Isn't that amazing? Oh, Such a concert! Oh, he is such a genius!"

村团的团员,实话说,什么指挥没见过,平时经常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年龄大些的老团员,说起一些过去的名指来也毫不客气,诸如说多纳依 “错误百出,awful!” 说某些如今也有位正在上升的小有名气的某女指挥“数不清拍子”。从这些团员的谈论中我才知道,原来指挥也是经常会出错的,而且出错是一定会被团员注意到的,以及如果你需要团员来挽救你的错误次数多一点的话,你这个位子是坐不下去的。并且,作为观众我们总是要听音乐表现,然而从团员的角度来说,少出错是作为一个指挥非常被看重的优秀品质,而有的指挥比如马泽尔和布列兹是几乎从不出错的,他们被看成天才。那么从乐团成员对Makela的喜爱来看,他一定是出错很少或几乎不出错的。

Makela显然不是只招我们村团喜欢,芝加哥团员对他的喜爱也是很快就风传过来了。而奥斯陆、巴黎、和荷兰皇家三个团,竟然都是在只跟他合作了一场之后就当即拍板聘他为下届总监。这实在有点神话离奇,也是诸如Alex Ross等诸多资深乐评人所不能理解的。但我猜测,原因就是我上面说的,团员所体会的好,和观众(Alex Ross等人可以说是资深内行观众)所体会的好是不尽相同的。Ross和其它一些乐评对Makela指挥技艺的批评主要是他对作品长线结构把握得不够好,这当然是要求很高的音乐(以及其它方面的)修养。但长线结构方面的问题,正在演奏的团员们一般注意不到,团员们所能注意到的主要是:首先是出不出错,然后在音乐处理方面,短时间段内的声部结构平衡,节奏掌握,以及情绪把握(其中又包括指挥的个人魅力)。前面说过,Makela在和声分析方面很擅长,很能在适当的地方把某个声部调动到最佳状态,使整个乐队音响达到很好的效果。试想如果你自己是那个声部的,他让你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了出来,你能不喜欢他吗?

至于我们村团董事会干了件什么事呢?乐团现任音乐总监任期到27年满,本来是跟团员合作天衣无缝且在国际上备受好评,(上海好多乐友在听过后都说好过纽约爱乐),结果大概是为了想签Makela的缘故,竟然决定不与现任续签。把现任气得...... 据说去年莫扎特的《安魂曲》他之所以指得一塌糊涂,就是因为在撒气。(真的是太差了!那场我跟S兴冲冲地跑去,因为这可是S最爱的作品啊!结果变成了听过的所有版本里的最差。当然后来几周他理性恢复,职业操守又回来了。)可惜啊,因为我们村实在太土,连个直飞巴黎的航班都没有,跟芝加哥相比完全没有竞争力,所以抛出的橄榄枝又被扔回来了。朋友甚至告诉我,村团指挥嫉妒Makela,背后说Makela:第一,经纪人不好;第二,女朋友不好(当时他还跟瑜伽小姐打得火热)。

哎,总之,我是很想批评资本主义资源集中,很反感古典乐界的明星制的,但是水平高还是得承认,音乐好还是没法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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