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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最黑暗的一天—— 埃及「清場」的死亡數字和政治玄機

2013-08-16*很顯然,除了個別有特殊利益的國家,歐美和阿拉伯世界絕大多數國家既不想看到軍管,也不想看到兄弟會這樣的原教旨政黨繼續如「7·3」事變前那樣,不斷集中權力、排斥異己,並將埃及社會逐步原教旨化。正因如此,在卡塔爾因國內君主更迭力不從心、土耳其埃爾多安政府因國內政治紛爭自顧不暇的背景下,兄弟會的悲情路線,恐怕很難打動諸多國際「觀眾」。

(14日清晨,埃及政府開始對聚集在開羅阿達維耶清真寺廣場及復興廣場的穆爾西支持者實施清場行動,造成大面積死傷;圖片來源於網絡)

8月14日,埃及過渡政府和警方在開羅執行對兄弟會支持者示威場地的「清場」令,導致嚴重傷亡和激烈衝突。

此次執行「清場」的三處兄弟會支持者示威場地,為拉比亞、納赫達和穆斯塔法-馬赫穆迪三座廣場,其中前兩座廣場,兄弟會支持者已佔據示威逾6周,係埃及軍方7月3日推翻兄弟會穆爾西政府前,即應後者呼籲聚集示威的(最初係為慶祝6月30日兄弟會上台執政一週年),而後一座廣場,則是8月1日過渡政府內政部發出「清場」令後,兄弟會支持者為防萬一開闢的「新戰場」。

按照兄弟會的說法,警方和治安部隊出動了推土機、直升機、裝甲車輛和狙擊手,不顧現場眾多婦孺強行推進,並使用了催淚瓦斯和實彈,未經證實的消息還稱,兄弟會核心領導人貝塔吉(Mohammed al-Beltagui)17歲的女兒也死於此役,貝塔吉和另一位兄弟會核心領導人埃里安(Essam el Erian)被捕。而過渡政府方面則指責兄弟會「用婦孺當盾牌」,並否認了逮捕埃里安、貝塔吉的消息。

耐人尋味的是,從清場開始後至今,傷亡數字始終是個謎。

清場後3小時各方就紛紛發佈自己口徑的傷亡數據:兄弟會在推特上發佈了多條「準確傷亡信息」,死亡人數從250、300、500到600不等,受傷人數則通稱「近萬」,並將「清場」定性為「大屠殺」;過渡政府衛生部則在幾乎同時,給出了死13人(後修正為15人)、傷98人,且死者中還有5名軍警的非正式數據;第三方的證詞也五花八門,法新社記者稱在拉比亞廣場附近的臨時醫院外看到43具屍體,英國《獨立報》通訊員稱在遠離拉比亞廣場的地方數到42具屍體,並在推特上發佈了照片,而親兄弟會的卡塔爾半島電視台記者則稱親眼目睹了92具屍體。

8月15日官方數據終於出台,卻依舊口徑紛亂:內政部長穆罕默德·易卜拉欣(Mohammed Ibrahim)稱,在8月14日全天,開羅和埃及各地共有149名示威者和43名軍警死亡,死亡軍警中包括兩名將軍、兩名上校、14名中下級警官、15名警員、9名新入職警員和1名警方文職僱員;稍後外交部發言人穆罕默德·法薩拉根據衛生部的通報宣佈的8月14日傷亡人數,卻是278人死亡,其中「大多數為平民」,並指出傷亡大多數發生在納比亞和納赫達廣場上,分別為61人和21人。官方公佈的受傷人數為1403人。

兄弟會方面同樣口徑繁雜,先前在網絡平台上披露的數據仍在流傳,而更大的數字又不斷湧現,截至目前,推特上兄弟會口徑最大的傷亡數據,是2200人死亡,10000人受傷。

由於過渡當局宣佈在開羅和全國一半省份實行緊急狀態和自19點至6點的宵禁,並嚴密控制「清場」地域,外國觀察家和傳媒難以持續發出進一步獨立傷亡統計結果,不過法新社記者在拉比亞和納赫達兩處廣場附近的臨時停屍間內,共數到124具屍體,據該記者稱,其中許多屍體似乎中了槍。

不同的傷亡數據口徑涇渭分明,表明過渡當局(以及其背後的埃及軍方)和兄弟會都在努力搶佔道德制高點,前者壓低示威者傷亡數據、強調軍警傷亡人數和級別,意在揭示兄弟會支持者是正如其所言的「恐怖顛覆分子」,而軍警「已做了最大程度克制」,後者拔高傷亡數據,則意在渲染悲情,爭取國際輿論同情。

從目前情況看,「清場」前就咬定「恢復穆爾西政府」底線的兄弟會,和「7·3」事件後就堅持「除了恢復穆爾西政府別的都能談」的軍方,已越來越難達成妥協,這不僅因為自「後穆巴拉克時代」開始以來,這兩個老對手間分分合合所積鬱的仇怨和互不信任,更因為在兄弟會看來,「民選上台」是其掩飾上台後專權、搞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導致眾叛親離責任,凸顯自身鬥爭目的正當性的看家法寶,而「應人民要求推翻兄弟會政府」則是軍方乾政合法性的最佳護身符,在目前「漢賊不兩立」的二元對立政治氛圍下,誰也不會捨棄自身的法寶、護身符,因為那幾乎等於自討苦吃、甚至自取滅亡。

至於其它各派政治力量則態度複雜。

埃及知識分子、上層精英和部分自由派是過渡政府的主要組成部分,他們恐懼原教旨上台和教法治國前景,又深知自己的社會號召力和選票吸附力遠非原教旨各派系對手,因此他們中大多數人贊同或默認「清場」,其代表人物,是過渡總理貝布拉維(Hazem Beblawi,他公開發表講話「感謝警方的努力、犧牲和克制」);科普特基督徒人口處少數,「後穆巴拉克時代」飽受伊斯蘭原教旨勢力的侵襲、騷擾,對埃及「伊斯蘭化」的前景最為不安,因此也對「清場」持支持態度。

俗稱「廣場派」的「五月二十五日運動」等團體,是自「尼羅河革命」起歷次埃及廣場運動的急先鋒,但每次「革命」後的「排排坐」,他們又都是率先被摒棄的一群。這些人多數是左翼工團主義者,被稱為「永遠的廣場反對者」的他們,實際上既不願意看到原教旨坐大,也不願重睹軍方掌權,他們在獅身人面像廣場維持著所謂「不要軍方也不要兄弟會」的「第三條道路」示威,但已非此輪埃及政治大戲的主角。

在遜尼派伊斯蘭世界具有巨大影響的愛資哈爾清真寺,是溫和伊斯蘭的精神中心,他們此前支持軍方推翻穆爾西政府,但並不贊成「清場」。同樣在「7·3」默認軍方行動的、比兄弟會更偏原教旨的薩拉菲光明黨早在早在7月8日開羅共和國衛隊軍營門前血案發生後,就和軍方拉開了距離,此次也反對「清場」。這兩派屬伊斯蘭派系中和兄弟會不合的派系,他們和傳統上傾向世俗的軍方政治色彩差異很大,「7·3」的合作僅是權宜之計,其真正政治目標,是既不要軍方、也不要兄弟會,更不要世俗過渡政府,而應由非兄弟會系的伊斯蘭政治力量組建過渡政府。

其中,愛資哈爾清真寺一直盼望重執「伊斯蘭世界精神燈塔」之牛耳,而背後有沙特「金主」的光明黨,則始終覬覦背後「金主」為卡塔爾的兄弟會之政治地位、影響力,他們之間的關係正如中國春秋末年之吳國與越國:得其地可以居,得其民可以使,因此他們僅譴責過渡政府和軍方的暴力手段和流血後果(因為這可以打擊後者聲望),但絕不附和兄弟會「恢復合法政府」、「穆爾西復職」的訴求。

事實上,在「清場」前,這兩派就曾提出一個穆爾西辭職、軍方授權「沒有穆爾西內閣成員參與的伊斯蘭政治力量」組建新過渡政府的斡旋方案,並被兄弟會拒絕。

「清場」血案發生後,世界各國紛紛對暴力行為作出譴責。美國國務卿克里呼籲「盡快進行民主選舉」,歐盟外交事務負責人阿什頓Catherine Ashton的發言人邁克爾·曼Michael Mann呼籲埃及當局保持「最大限度克制」,稱「暴力不會導致任何解決方案」,德國外長韋斯特韋勒Guido Westerwelle呼籲埃及「所有政治力量」共同防止暴力升級……耐人尋味的是,除了兄弟會的「金主」卡塔爾、「阿拉伯之春」最熱心鼓吹者土耳其,和與埃及關係若即若離的非盟(埃及人普遍認為自己不是非洲國家),幾乎所有表態的國家和國際組織都僅譴責流血暴力,呼籲克制或盡快安排選舉,卻均回避了兄弟會「穆爾西復職」和「民選合法政府恢復」的政治訴求。

很顯然,除了個別有特殊利益的國家,歐美和阿拉伯世界絕大多數國家既不想看到軍管,也不想看到兄弟會這樣的原教旨政黨繼續如「7·3」事變前那樣,不斷集中權力、排斥異己,並將埃及社會逐步原教旨化。正因如此,在卡塔爾因國內君主更迭力不從心、土耳其埃爾多安政府因國內政治紛爭自顧不暇的背景下,兄弟會的悲情路線,恐怕很難打動諸多國際「觀眾」。

值得一提的是「主管外交事務的副總統」巴拉迪。這位歐美世界的名流在埃及社會卻基礎淺薄、名聲不佳,「尼羅河革命」以來,他周旋於各派政治勢力之間反復投機,一心謀求過渡政府首腦的職位,並因此鬧出「民主派反對民主選舉」的笑話。「7·3」事件前後,他熱心為軍方鼓吹,謀求過渡政府總理寶座未遂,只得到近乎「花瓶之花瓶」的副總統空銜;此次「清場」後,他以「政見不同」為由迅速辭職,恐意在撇清流血責任,繼續待價而沽。

然而「7·3」後他這段短暫「上位」史已表明,這位「選不好」、「鬧不大」的「海歸」,連原本被認為可以勝任的「花瓶」也做不來,在兄弟會和軍方「非此即彼」態勢已成、最有可能火中取栗的光明黨和其政治「色差」鮮明的大環境下,他恐只能是「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了。

(陶短房,知名專欄作家、評論人。陶曾長期在非洲定居,對非洲政治、經濟、文化情況比較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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