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我的散漫與樂趣：寫得自得其樂，也寫得一無所獲

現在，我該把雙手放上鍵盤了。

久違的寫作，久違地讓意識漫出心靈，如同復健的過程，緩慢而凝滯，我不願意關上瀏覽器，上面正播放著其實我也沒有認真聽的電視節目，我不在乎到底螢幕上的人說了什麼，我只是藉由聽著他們的聲音麻痺自己的大腦。

我如同被浸泡在嗎啡裡。

我享受那種被餵食，被填充的感覺，享受那種不用思考只需全身放鬆彷，彿趟在泳池上的游泳圈似的——隨波逐流，那感覺美好又毫不費力。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懶惰，如同每一次我重新把手放上鍵盤，每一次我都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懶惰的人，懶惰提起心靈，懶惰喚醒我的內在思緒。

但我最終還是會做，還是會乖乖地坐在桌前寫作，即便我是一個如此懶惰的人。

於是，我把手錶中的「正念」app打開，跟著短短的一分鐘倒數計時調整呼吸。我不專心，我幾乎要勉力跟上那樣的節奏，我感覺到心靈的渙散，以及不情願的念頭，還有我的右手肘長出的，那些微凸的小丘，醫生說那叫做「急性濕疹」，我感覺不到內心的靈性樣貌，甚至開始思考自己是否應該提早擦藥膏，讓我稍微別這麼癢。

雜訊！

說到底，現在任何的小事都可以讓我分心，我的指甲稍微長了一點，讓鍵盤的打擊感有些不同，指甲刮過塑膠製的鍵盤表面，發出不同的聲音；我的水壺裡空空如也，讓我也想站起身去門外裝水；而現在這瞬間，我開始否定一小時前的我，是否多吃了幾顆巧克力。

「噢！我應該少吃點的！」

十分鐘前擦的藥膏正發揮效用，但也只是讓「癢」與「涼感」同時存在，彷彿在我腦中爭奪注意力的灘頭堡。

我的意識在心底漫開，在所有生活細節中攫取線索，然後在各種雜訊之中嘗試調頻，於是我想起早上出門時，在全家便利商店前看見的女人。

我正打算把安全帽戴上，而她正在用淺藍色的美工刀划開紙箱底部的膠帶，身上的紫色薄外套讓她在外騎車時不會曬傷，而電動車後座上疊著數十張壓扁後的紙箱；想起在便利商店中兩個的女性店員在討論大夜班的新進員工，說：

「他人滿好相處的，只是工作總是沒做完。」

「對啊！我剛剛看（咖啡）豆槽沒有洗。」

染著咖啡色頭髮的員工綁著馬尾，蹲在麵包區把塑膠貨籃中的奶酥麵包上架，並伸手把右邊的肉鬆起酥麵包擺正，又說：

「但還好是一個『說了會聽』的人，你晚點再教他吧！」

「也是。」

繞開麵包架，我走到後方飲料冰箱區打開門，拿了紫色包裝的原萃鐵觀音，走去櫃檯的路上又被七折標籤吸引注意力，拿了兩個三角飯團結帳。韓式風味的系列全體似乎被民雄居民留校察看，四十五元的相對高價讓他們幾乎沒賣出幾個，於是我在整排七折的飯糰區，選了蟹膏與泡菜牛肉風味。

結帳後我轉身，又聽見兩個員工的閒聊：

「你不覺得店裡有個聲音嗎？恩⋯⋯蟋蟀？」

「對啊！那聲音一直都在，只是找不到在哪。」

我聽著在廣告與電台的熱鬧聲響之外，有一縷聲音，在熱狗與茶葉蛋之間發出若有似無的聲響，在人群的走動之間，在走出電動門的那一刻，我彷彿走進夏日草叢。

我站起身，站在午後的悶熱房間中，往廁所的方向走去。此刻我發現我的呼吸平穩，我的大腦從便利商店的蟲鳴中走出來，走回現實。拋下兩個追著我的店員對話，以及大門口那位正在整理紙箱的女人，那把如同在我眼前劃下的藍色美工刀，我感覺到寧靜。

坐在馬桶上，我竟感覺不到那夏日炎炎的熱氣，而手臂上的濕疹似乎也不再困擾著我，僅僅只是走回早上的回憶而已，我的內心平靜，寫作讓我的內心平靜。此刻我管不了鍵盤與指甲間的摩擦，或是已經空了的水壺，我在乎的是那個回憶，那些記憶的重現，以及現在內心如同泉水般汨汨而出的文字，我寫下這些內容，不為別人，不為什麼，只是單純的紀錄而已。

寫作無關他人，是一件非常自得其樂、自我享樂的一件事情，也是一件可能毫無意義、一無所獲的歷程，走在意識的邊緣，重現某些大家都不在乎的事情，好比那鋒利的藍色美工刀，或超商裡的新進員工，還是那意外出現的蟋蟀，都像是我個人的寶藏。

因為我的再現，因為我的述說而有意義——對我個人的意義。

至於我從這短短的寫作中獲得了什麼？

我想就是這近一小時的寧靜，以及在腦中再度咀嚼生活的趣味吧？

至於閱讀的你們？我就無法確認了。只能希望你與我一樣，走過我的「今天早上」，跟著我的意識，在想像中找到自己的夏日午後，找到在便利商店中聆聽的樂趣，走進自己的「夏日草叢」，找到寫作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