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很想跟大家聊天呀 ”｜接力访问006 里林

（原文刊載於小鳥文學）

文｜楊櫻

有一段时间，里林在寻找一种新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可以走出关掉经营了十年的书店的消沉，还有婚姻故障带来的迷茫。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别人做错了什么，还是没有人做错了什么也会走入这样的困境。

里林想跟朋友们讨论这些一言难尽、也根本说不清楚的私密话题，又不想止于对话。她需要被疗愈，又不想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于是她跟朋友赵晶约定做一场演出，谈谈“作为女性的自己”。

她俩定期约见聊天，从小时候的性别意识萌芽和各种偏见聊起。两人的成长经历完全不同，又能感同身受。不相关的往事在对话中交织起来，其中一部分渐渐沉淀为演出的内容，这个时候，里林发现自己好像才刚刚认识赵晶。她才知道赵晶几个月大就被送到大娘家，到了上学年龄才被接回家，这段经历对她造成了长久的创痛。而她最初和赵晶对话的初衷，只是把自己当作了一个没有生育过的人，希望在靠近一个怀孕的朋友时可以感受某种女性状态差异。

“在对话开启之后，《女子负像》这个演出题目就定了下来。我们发现，我们一开始这个话题，就想知道更多、更多其她人的故事。我觉得说作为女性，我只能认识我自己——我是说真正认识一个女的。每一个女性都有属于她自己的性别经历，这个经历往往是有很多伤害的，她也想表达，她甚至表达不清楚受的是什么伤害。”

《女子负像》之后，里林没有找到什么答案，而是问出了更多的问题。但是她发现了一件新鲜事：自己很喜欢聊天。对话和相处可以带来能量——这次经历成为里林后来做女性话题讨论活动的起点。这几年讨论过的话题从“性幻想“，到“月经”，到”自慰“……有时会结合木刻活动，有的还被做成小册子。

“每次想要讨论的话题，都是被触发而起的。比如开始聊月经，就是因为在之前的活动中遇到不知道卫生棉条的女生，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因此后来屡次被批评为月经用品进步论者，自己开始还不承认。在后来讨论中，我确实收获最多的，了解了不同人使用卫生巾、棉条、月经杯、月经内裤等各种产品的体验和各种迥异的月经故事。想法也有些变化，不再会觉得某种东西一定是对所有人都更好的，因为每个人的身体、经历和体验都不一样。”

里林之前开一家“回声书店”，在海边，很受欢迎。书店不大，但是兼职的“选书人”不少，她会特别强调这一点，“做书店的核心就是选书和编辑书架。站在书架前，经营者的用心一目了然”。里林还在书店里不停地做活动，放映会，作者讲座，对谈，音乐演出……这是她的爱好，也是做书店的原动力。她最受不了的是两种提问：一种是，“你到底为什么要做那么多活动啊？”，另一种来自媒体，“请谈谈你做书店时候遇到最大的困难好吗？”

其实书店不算亏损，但它最终在 2017 年关闭，一是因为挣钱少了，许多她喜欢做的活动都做不成了，二是因为在书店里已经越来越难遇到真正的读者。

于是她开始了最初提到的，寻找新的工作和生活方式。除了对女性话题的思考，和更多具体的人接触还给里林带来了一个新感受——她说开书店的时候她看人与人的关系要抽象得多，仿佛她代表的就是书店，而其她人是模糊成一片的“读者”。但是现在搬到上海做工作室之后，遇到的每个人，“一个是一个”。曾经做书店的时候她“雌心勃勃”，如今自我缩小，承认自己的能量是非常有限的，“但还是可以做些事情，只要还有一点点动力，足够做下一件事情，就够好的了”。

书店关了，“对话”继续。另一件新事是木刻。里林没有美术功底，对木板和刻刀却天生有感觉，拿起刀来就好像一直是干这个活的。其实三年前她才在广州朋友那边接触到了木刻，回去就做了“工作坊”，并且一发不可收拾，随地刻，到处印。比如她有件“上身书”，是数张印在布上的木刻画叠在一起，缝在 T 恤上，就在胸口的位置。

我是从一张木刻画海报认识里林的，那张叫做“搓碟大师”的海报画的正是女性自慰，大概是 2022 年春节前，挂在上海一家水果店的大门上。后来里林解释她为之命名“搓碟”的原因：男性自慰有太多专有名词，而女性就很寥寥。“开始聊自慰话题就是因为觉得女性性愉悦需要一个积极可爱的昵称，之前没有想过的，现在大家可以一起想一下，比如搓碟啦！”当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幅画都让人觉得“很猛”，尤其是水果店门口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少人感受过这种冲击力。

里林不觉得“讨论组”以“自慰”和“性幻想”为话题需要某种掩饰，难得的是参与她的活动的人也是。有一次做木刻工作坊，在座的男生女生埋头刻板，突然就像聊下午茶点心一样，大家的话题转向了阴道、自慰和高潮……谈话一秒空场都没出现，每个女性都看着自如、放松，每个男性也是。

木刻的简约很吸引里林，只要有胶板、颜料和刻刀，任何材质上都可以印上任何内容，而这些工具，一个双肩包就可以装下。而这些和女性话题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妙了。

Q：你最近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

A：我想做有关性交易的聊天，关于性交易的法律和伦理问题。这虽然是个很复杂的话题，但也可能很切身，完全不抽象。我只想跟女性一起讨论，因为这次我感觉如果有男性参与，会更容易起冲突。而且即使是在女性中间也会有很大的分歧，甚至可能会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Q：这个想法怎么出现的？

A：身边有朋友因为这个话题在线上争吵起来。我自己是完全没有想清楚的，还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所以才想跟大家一起聊天。我每次做讨论活动都是因为我有困扰，或者对什么问题很好奇，想知道更多，觉得需要跟大家一起聊聊才能清晰点。我真觉得很多时候，只有跟朋友在一起面对面相处，充分聊天，坦诚对话，才有可能实现某种最低共识。

Q：你打算怎么做？

A：我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刺激，就开始问一圈身边的朋友。我以为会很一致的朋友都提出了各种不同观点，有些朋友提到了非罪化，也是我没有想过的，也有人对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有抵触情绪（瑟瑟发抖）。但我就是很想跟大家聊天呀。

Q：推荐一个你觉得有意思的人？

A：爱画画的吴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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