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弘軒
胡弘軒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抉擇|第28章:信鴿

顫抖的陽光在我身上亂飛,飛起來又落下,落在那一方方格子似的紅磚道上,有的已經破了,然後是亂石、柏油、長著亂草的路沿,我不停地跑,模糊扭曲的光影、建築,人車都浸濕、變涼了。我蹚水而行,那水是陽光變的,還有潺潺水聲在耳邊歌唱,The way we were……。

我的腳尖抵著地面,輕輕一蹭,秋千慢慢晃開來。陽光清好,鳥兒在吱喳歡叫,翠綠的樹葉在風中翻舞,程偉脹紅的臉龐滲著細細的汗珠,「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是有理由不來的,我只故意遲到了十分鐘——本來打算遲到更久,也許一小時——這樣他等不到人走了,我就可以不用再見到他。「不見不散」是他說的,我可沒什麼錯。不幸的是,我們還是碰面了,然而這竟然是我所希望的。

「呃,今天找你出來,是有事想問你……」

我默默垂著眼睛,等他說話。

「你,呃,我是說,何玉容她,她和你……」

他到底想問什麼?我沒敢看他,心跳愈來愈快。

「你們很要好不是嗎?」

「嗯。」

他到底想問什麼?我悄悄瞥了他一眼,發現他也正瞅著我,我沒有馬上避開視線,就這麼瞪著他,心裡發慌。

他垂下眼睛說:「其實,我不喜歡倪姍姍。」

「喔。」我表現得很冷淡,手心在流汗。

「我只是以為我喜歡她,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她……我們常吵架。」

他告訴我這些幹嘛?他在笑嗎?迷濛又自得的笑容,似曾相識。

他沒看我,兀自往下說:「其實,我喜歡的人是……」

我低頭看住我的腳尖,秋千停了,世界停了,我的心臟也停了,頭昏眼花。

「我喜歡的人是何玉容……」

我鬆了一口氣,莫名的失落惘惘迭盪。

「自從我和倪姍姍分手以後,她就突然不理我了,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可是她一直躲著我,我……我知道你們兩個感情很好,」

「你想請我幫你?」我終於開口說話,卻語挾驚詫。

「嗯,」程偉赧然道:「我知道我以前對你太過分了,其實那個時候我……」

「我知道,你別再說了。」我知道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喜歡誰又與我何干?但是……。

是小公園的秋千在晃,還是我的身體在晃?已經四月了,溫暖多變的春天,鼻水一直往下流,我們都在吸鼻子,讓我想起程偉重感冒的那段時候。再過不久,何玉容和程偉就要畢業了,剩我一個。

南風徐徐吹拂著,以令人頭昏腦脹的方式撫摸我。陳伯男已經很久沒有聯絡,我好寂寞,寂寞如同過多的甜食一般,酸膩得發餿,輕易的就可以點燃一把火,把粘稠的糖分燒成焦墨。

我站起來,往天伸了伸手,彷如要去摘那隨風漂流的新綠,而後說:「我試試看,但我不能保證什麼。」

「沒關係,只要你肯幫我就好了,謝謝你。呃,還有,這封信……」他從口袋裡拿出來撫平,遞給我。他的笑容我認得。最初,也是這挾帶花香的淡藍,我們才相識的。他似乎也記起來了,報以莞爾。我覺得可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我可沒那個閒工夫扮演他每一段戀情的信鴿。

「如果她有回信……」他抬眼第一次正視我,眼底已經沒有了那份清澈。

「我知道。」我點頭說,彷彿我們之間分享著一個秘密似的。

如水的陽光不停潑向我,潑了一天一地晴美的藍綠色,我慢慢走出他的視線,淚水不爭氣的模糊了眼前,我在哀弔什麼呢?所有過去的都已經變黃,變濁,變腌臢。淹死我吧,陽光,用你溫柔的波浪,淹死我吧,如果能夠停止羞慚和悲傷。


「你只想要我代替你去愛他罷了。」何玉容把那封淡藍拳在掌心,固執專注地盯著我不放。

「也許吧。」我歙了歙肩,僵硬地撇撇嘴。

「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妳什麼?」

「告訴我你要去見他。」

我沒說話,前塵往事一古腦兒往心上踩,豆大的淚珠滴下。這是我頭一次在家人以外的女性面前掉眼淚,我恨我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我不是那麼脆弱的人啊!

何玉容摟住我,胸前的肉貼著我的臉,像一個母親或姊姊,揉我的髮,搖晃我。

「怎麼啦?」她柔聲問。

「我不知道。」我哽咽地說:「我真的不知道。」

「陳伯男都沒跟你聯絡?」

「嗯。」我點頭哭了起來,像個孩子般抽抽搭搭地哭著。「顏恆章死了,陳伯男消失了,程偉不愛我,沒有人愛我,都沒有人愛我,一個也沒有……」

「我愛你,還有我,還有我愛你,真的,我愛你……」

何玉容也哭了,眼淚和著我的,她低下頭來親我,親我的額、我的鼻、我的臉、我的淚,嘴唇碰上了我的,接著狂亂地吻我。我怔住了,眼睜睜看著她迷醉心碎的模樣,一個和我一樣孤寂的人。

我搡開她,往後退,轉身,頭也不回地跑出門外,顫抖的陽光在我身上亂飛,飛起來又落下,落在那一方方格子似的紅磚道上,有的已經破了,然後是亂石、柏油、長著亂草的路沿,我不停地跑,模糊扭曲的光影、建築,人車都浸濕、變涼了。

我蹚水而行,那水是陽光變的,還有潺潺水聲在耳邊歌唱,The way we w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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