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弘軒
胡弘軒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抉擇|第19章:崩潰

你當然不可能忘記他,他會永遠蟄伏在你心裡,直到有一天你想起他,就像想起每一個在你人生道路上留下痕跡的人一樣,不再有激烈的煎熬,即使有眼淚,也是平靜溫暖不傷人的。那時候,他才是一個真正走入過去,和你的生命結合在一起的人。現在不是,還不是,現在你的痛苦在拒絕他,拒絕他成為你的一部分。我知道你不懂,但有一天你會懂的。

幾天後,我跟爸認了錯,跟媽說我想去和獨居的外婆住,那兒有家不錯的高職,也許願意收留我。爸原諒了我,畢竟我是他的兒子,不會一直壞下去的。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浪子回頭金不換,回頭是岸,爸諄諄告戒著。

離家前的一天午夜,我冒險偷偷溜出去找陳伯男,為所有已逝的過去劃下一個完整的句點。可我卻不知道,那不會只是個句點,而是另一個段落的起點。

「好久不見。」陳伯男疲憊又陌生的眼神淡淡地望住我,兩手抄在褲袋裡面掏著,如同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滿不在乎的瀟灑。

我們對望了半晌,他從昏灰的燈影裡走出來,一把將我擁進懷裡,因為我已經淚眼婆娑了。他房裡飄著耳語般低慢的音樂,是Don McLean的Crying……他媽的真是剛好,我再也扼抑不住壓制了許久的情緒,在他面前崩潰了。

I was all right for a while, I could smile for a while.

But I saw you last night, you held my hand so tight.

As you stopped to say “Hello”

As you wished me well, you couldn’t tell.

That I’ve been crying over you, crying over you.

Then you said “so long” left me standing all alone.

Alone and crying, crying, crying, crying.

It’s hard to understand but the touch of your hand.

Can start me crying.

I thought that I was over you but it’s true, so true.

I love you even more than I did before but darling what can I do.

For you don’t love me and I’ll always be.

Crying over you, crying over you.

Yes, now you’ve gone and from this moment on.

I’ll be crying, crying, crying, crying.

Yeah crying, crying, over you.

歌聲中,我狠狠哭了一場,淚水嘩嘩爬了一臉。陳伯男輕撫我的頭髮,把肩膀給我,任由我在他懷裡哽咽抽搐,鼻涕眼淚浸濕了他的襯衣。

我緊偎著他溫暖的身體,聞著他身上混著肥皂、菸草及成熟男人的體味,強烈地感覺到即將從那冰寒的冬眠中甦醒。我仰臉親吻他刮青的鬍腮,他低頭接住我的嘴唇,我們狂烈交換著濕溽的熱情,一步步退進房裡,扒開衣物的束縳,赤裎地結合在一起。

我從來沒有這麼思念過顏恆章,在性的烈火中焚燒悲傷,肢解憂鬱。顏恆章的魂魄揉合陳伯男的肉體,陳伯男的肉體刺越我的孤寂,流經的歲月像一把燒紅的圖騰烙印,在每一霎的歡愉中留住痕跡。

高潮來時,陳伯男吻得我好亂好亂,抱得我好緊好緊,幾乎要勒斃了我軟美淫賤的生命。我哭著笑著感動著,雞皮疙瘩占領了每一寸肌理。我愛你,愛你,在此時此刻,愛你。但我沒有讓它溜出口,只因為我心底還有另一個愛的記憶,沒有人能夠取代他住在我心底,哪怕是這高潮狂瀾的意亂情迷。

我枕在陳伯男懷中,任那雙森黑的眼睛諦視我的眉、眼、唇、鼻,不管他怎麼努力想充盈我內在的空虛,都沒有辦法消除那人與人天生的距離。幸好他很快就明白了,只幫我把被子揣在懷裡,聽我絮絮叨叨,安撫我激越頹喪的情緒。

「所以,今天晚上,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他眼底閃逝過一抹克制住的別緒。

「我總會再回來的。」

「那時又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

陳伯男呼出一口煙,一個煙圈,一隻手在我的裸肩上摩挲,一個結實的擁抱,赤裎的慰藉。

「怎麼不一樣?」我耍著賴,很想說我不走了。

「你該回去了,萬一給人發現你在我這……」

「怎麼,你怕我連累你?」我乜眼看他,心肺脾胃腎揪在一起。

「把你那邊的地址電話留給我,有空我去找你。」他冷淡地把衣服丟給我,垂眼在床頭櫃的抽屜裡找紙筆。

我慢慢穿著上衣內褲,漠然說:「等我去到那邊再說吧。」

他淒瞇著眼看我,沉著臉,突然把我拉進他懷裡,亂七八糟地吻我,並柔聲說:「不准你忘記我,聽見沒有?」

我愕然盯住他微濕的眼眶,心亂如麻。

「等你忘了他,我們……」

「我不可能忘記他的。」我截然正視他。

他眼底漾著笑說:「你當然不可能忘記他,他會永遠蟄伏在你心裡,直到有一天你想起他,就像想起每一個在你人生道路上留下痕跡的人一樣,不再有激烈的煎熬,即使有眼淚,也是平靜溫暖不傷人的。那時候,他才是一個真正走入過去,和你的生命結合在一起的人。現在不是,還不是,現在你的痛苦在拒絕他,拒絕他成為你的一部分。我知道你不懂,但有一天你會懂的。」

「反正我是不會忘記他的。」我下了結論,同時內在有一片結了霧膜,正在等待破曉的第一線曙光,融化冰寒的心湖。

「這是你的選擇,我無權干涉。我只希望你不要痛苦太久,我會心疼的。」

他第一次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令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只訕訕紅著臉,低頭把褲子穿上,我知道他炯炯的目光仍促狹似地粘著我,為打破僵局,我岔開話題說:「我媽說要幫我辦支手機,找我比較方便。」

「是控制你比較方便吧。」他笑說。

「管他呢,反正我也有好處。」

「欸,說得也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什麼意思?」

「沒什麼,以你爸媽的角度來說是這樣,以你的角度來說,又不一樣了。」

「講什麼啊,愈聽愈糊塗。」

「糊塗就別聽了,快點回去睡吧,我一早還要上班呢。」

「不行,你要說清楚,不然我不走了。」我跳上床,賴在他身上。

他歎了口長氣,揉揉我的頭髮,笑說:「抓怕死,放怕飛。你聽過這句話沒?」

我想了想說:「我知道,你是說抓得太緊怕悶死,放了又怕飛走一去不回。」

「每個為人父母的大多都是這種心情吧。」

「你有兒女嗎?」

「我不用有兒女,有父母就夠了。」

「我也有父母啊!」

「你還小。」

「我不小了。」

「我知道你不小了,」說著他壞壞地笑睇我的胯下,我「呿」了一聲,跳下床,做了個「bye-bye」的手勢,逕自離開了這個會令人懷念很久的地方。

那夜,我輾轉反側,直到天色微明才矇矇睡著。夢裡,顏恆章傻傻地朝著我笑,我問他笑什麼,他就是不告訴我;那雙帶笑的眼睛,竟和陳伯男的一式一樣,都是那麼乾淨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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