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余
海余

业余写作者,只想记录一些普通人对时代的印象。除中小学教育外,本人未受过任何写作训练与指导,但期望能保持对文字的虔诚,故产量颇低。本人写作篇幅有长有短,无论长短皆全文存稿,修改后发,故创作时长较长。观点大多来自个人感悟,并不专业,欢迎批评指正。

[小说]惘的网:第九章 收敛性证明大会

学期开始不久,S教授的研究组里来了个叫林培的硕士生,据说他上学期上过S教授的课很有兴趣,这个学期打算过来做个自主研究项目。S教授给了他一个小的应用问题,又丢给他一篇另一学校算法大牛A教授的研究组和另一个专注应用的C教授的研究组今年合作发表的某算法在某应用中大放异彩的论文,让他试试同样的算法能不能用在自己这个小应用上。


林培个性有些腼腆,和组里师兄师姐说话都有些战战兢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姚乐年龄相近,他有什么问题都更愿意来问姚乐,于是一来二去两人熟识起来。相处久了,姚乐发现林培是个很温柔的人,对身边人的感受和需求都非常敏感而照顾入微,也一直很谦逊有礼貌,虽然两人同年却依然叫姚乐学姐。


林培的出现很好地填补了姚乐社交上的空缺。自从和李明分手后,姚乐的社交其实一直有些不尴不尬。过去系里的中国博士生们常常会聚在一起攒个饭局,这基本是姚乐社交生活的全部。而她和李明分手后,就不适合出现在同一个饭局里了,李明作为被分手的“受害者”,自然地拥有了更多的同情,姚乐明白这一点便自觉地退避三舍。毕竟对方连“爱情”都没有了,社交生活怎么也得让着点人家。孙明珏因为知道她和李明分手的细节,并不打算卖李明的面子,于是也跟她一起退出了博士生聚会。自从不去博士生聚会后,姚乐和孙明珏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新的圈子,只能常常一起宅在家里或者各自宅在办公室。林培来了之后,三个人经常一起吃饭,虽然人少,但是三个人都是好相处的人,也舒服而充满了乐趣。


虽然姚乐退避三舍了,但是李明并没有放弃。这天姚乐一打开邮箱便看到了李明的邮件,打开来无非是自己那天说话太冲,感觉两人感情没有破裂,今后保证一定如何如何,能不能复合之类的求和八股文。姚乐看完就把邮件删了,她不是一个用分手做手段去要求什么的人,分手这事对她来说很慎重,她不会轻易提,但如果提了就是她很认真地觉得两人没有挽回余地,也不会因为一些陈词滥调的道歉信去推翻这个判断。据说李明还去找过孙明珏做说客,被孙明珏一阵冷嘲热讽地回绝了。


其实父母有件事说得对,和自己一个专业的人分手对人缘是有影响的。不知道李明跟旁人说了什么,总之现在他在系里已经竖起了一个深情款款、念念不忘的形象,而大多数人则觉得姚乐是个感情不定性的小丫头,虽不至于多渣,但和一个大龄博士玩闪电恋爱闪电分手也是不够道义的。别人不会当着面问她这件事,姚乐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这样的状况下,孙明珏对姚乐绝对的支持便显得尤为难得,姚乐心里非常感激孙明珏,决心以后投桃报李,无论孙明珏有什么困难自己都要竭尽所能地帮助。


社交生活其实只是博士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大多数时候大家都在忙学业。姚乐最近的首要目标便是早日参加B教授的收敛性证明大会。她在接到邀请后并没有头脑一热马上参加进去,而是找来了B教授研究组这两年关于这个算法及其衍生算法发表的各种论文,打算先花几周时间仔细吃透了算法再去开会。


学术论文一般分两种,会议论文和期刊论文。会议论文指投稿给各种学术会议的文章,一般只有召开学术会议的时候才会发表,而期刊论文则是投稿给各大学术期刊的文章,除了一些特约期,投稿与发表的时间并无要求,也相应拥有更多雕琢的时间。虽然都要经过同行评议,但是评议的标准却有很大不同,期刊论文一般有更高的评议要求,也可能会经过更多轮的修改和讨论,发表出来的文章质量也会更高。在他们这个专业,很多人会把一些初期的成果发表成会议论文,便于在学术会议上与同行交流讨论,经过完善与扩展后再发表在期刊上。


因为没有收敛性证明,B教授的这个算法并没有发表任何期刊论文,但是因为会议论文对数学严谨性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所以这两年B教授研究组如灌水一般围绕着这个算法的大大小小发展发了十余篇会议文章。姚乐仔细地阅读了这些文章后,发现它们其实大同小异,除了一些变量符号的小区别,推理过程几乎一样,如同全组使用了同一本算法推导圣经。然而这个推导过程确实神乎其技,不仅用到了很多姚乐还不曾涉及的专业知识,中间的很多简化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尤其因为算法暂时还没有证明,姚乐连猜测其中很多步骤的用意也无从猜起。通读十几篇全文,又自己推导了好几遍,姚乐却越来越糊涂,如坠万里云雾。眼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觉得这样拖下去不行,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上,也许在会上多听听别人的讨论,摸着石头也就过河了。


第一次去B教授的收敛性证明大会,姚乐打印了很多论文资料,还准备了很多学习笔记,生怕露了怯。一推门她就愣了愣,一间会议室里,围着白板里三圈外三圈坐了几十个人,这些人看起来年龄跨度也很大,有的人脸上还带着本科生的懵懂,有些看起来却已经是高年级博士或博后这样的老油条了。姚乐震惊于这算法的受众之广大多样,心里那一点点自惭形秽更严重了。她在心里悄悄下了狠心,一定要早日吃透算法,做一个配得上它的博士。姚乐进门前练习了好几遍自我介绍,本想表现得热情一些,先跟各位前辈打个招呼,进门却发现根本没人理自己。她窘促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在几个座位间徘徊了几次,最后选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整个过程屋里只有几个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地转了眼,所有人似乎都对人来人往非常习以为常。会议开始前,B教授简单介绍了一下姚乐的身份,会议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家意思了一下便又埋头进自己的电脑屏幕中。


这个会议第二个让姚乐有些意外的地方便是它的形式,虽然说是个关于收敛性证明的头脑风暴大会,这里却既没有证明也没有风暴。人们并不在白板上写什么数学公式,也并不太互相讨论,而大多是一人抱着一台电脑,键盘打得噼啪响。B教授一个人坐在离白板最近的大桌子前,右手边是一大摞白纸,堆得比他还高。他一个个叫着名字,点到的人便抱着电脑过去和他讨论,他一张张地抽着白纸,随着学生的展示一刻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学生再拿着他写满了字的纸下来继续在电脑上埋头工作。姚乐瞟了一眼身边几个人的电脑屏幕,只见所有人的电脑上都是一幅一幅的仿真图,他们对着手上的纸,间或在仿真程序里修改几行代码或参数。如果不是人手一台电脑,这里的气氛可能更像小学老师给学生轮流批改讲解作业,或者是医院的门诊大夫给病人轮流检查头疼脑热。


姚乐是最后一个被叫到的,她拿着准备好的论文和笔记,忐忑地坐到了B教授面前。B教授也不怎么看她,从旁边抽出了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一个系统框图,再给了几个系统性质,然后递给了她:”回去把这个系统连上算法用仿真跑一跑,下次开会告诉我结果。“姚乐其实想问几个关于算法的问题,但是B教授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兴趣聊他布置的任务之外的事,到了嘴边的几句话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会议结束,姚乐都有点晕晕的,她不知道身边那么多人都在干什么,也更不知道自己收到的这个仿真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关于算法的诸多不解依然盘桓在她的脑子和笔记里。她带着问题来,带着更多问题走,一路心里七上八下,第一次有点怕起来。


就在姚乐为了这算法焦头烂额的时候,孙明珏突然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早上往往是姚乐起床时她已经收拾停当要出门了,晚上半夜才会回来,连中午吃饭都在办公桌上吃。两个人往往一天只够匆匆见一面,讲两句话的功夫。孙明珏说今年十月流体界有个大型会议,G教授让她用这大半年攒点成果发个会议论文。这些日子,她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差点没把仿真跑出花来,打算在会议上来个一鸣惊人。


博士生活古井无波,数月如一日,翻不出什么波澜。孙明珏忙论文,姚乐一个人的时间也多了。这几个月姜维并没有什么音讯,似乎是同样沉浸进了学习的洪流。姚乐有时候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出神地想姜维可能在干什么。她甚至还去翻了翻本系一些工程应用课程的教学大纲,琢磨着姜维学校里学的会不会是类似的内容。她评估着哪些内容比较容易、哪些内容比较难,仿佛知道了这些就能判断出姜维在一学期中何时会比较轻松而何时会更加忙碌。她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了这些又怎样,只是模糊地感到离他越远,自己便越是被一种思念牵住了,虽然这个思念没有一个正当理由。思念像一根纤细的蛛丝,这一端在一刻不停地轻轻骚挠着自己的心,那一端却在空中晃晃荡荡,遥遥地向远方伸展又始终不敢真正到达那个人身上,总之是上下左右都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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