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文随笔:读龙瑛宗《职有木瓜树的小镇》
如同先前提及的,2022年期许能求广不求精的阅读台湾文学,从日治时期到现在。暂且有两个面向,一是阅读台湾文学史,包含历史以及我有兴趣的作品,二是阅读文学理论,文学、文学史、文学理论是相互交织的,文学评论除了文本基础,也常会寻求理论支持诠释,而文学史的炼成,建立在事实的挑选与诠释,历史素养我没有,但文学理论是能再精进的。
这周末在Leo's Cafe读《植有木瓜树的小镇》。龙瑛宗是我读陈芳明《新台湾文学史》及赖香吟《天亮之前的恋爱:日治台湾小说风景》最有感的作家,说他是失语的一代一点不为过。生于1911年的龙瑛宗,被视为日治时期的第二代知识份子,不同于第一代知识份子,譬如吴浊流(作《亚细亚的孤儿》)、赖和(台湾文学之父)、张我军(台湾白话文的推手),龙瑛宗小学前曾在私塾学习,但一年级时遇上日警关闭私塾,便前往公学校就读(日治时期的小学)。日文在公学校是「国文」,龙是箇中翘楚,受到日籍老师的爱戴与启蒙,文学便此伴他一生。龙以优秀的成绩于台湾商工学校毕业,获日人师长推荐,到台湾银行工作12年,在职期间从台北调至南投,写下《植有木瓜树的小镇》,调回台北后,又被调到花莲。
《植》写的故事很简单,青年陈有三到乡下小镇的银行工作,每天负责数钞票,他知道自己是台湾人,领不到日本人的高薪,企图参加文官考试跟律师考试,力争上游,在他眼里,知识「第一目标是改善自己的境遇」,第二目标是「人格陶冶」,念来的书即便无法翻转阶级,但总能让自己人格更高尚吧!现实却不是如此。陈有三在小镇的朋友洪天送因为父母指婚的习俗,将断送自己的梦想,或许未来会拿台湾人的低薪,养育一家,一旦孩子一多,可能像前辈苏德芳一样,一家都吃不饱,木瓜的意象昭然若揭,台湾特有水果里的多子多孙。陈有三另一位台北的友人,更说及自己的一位朋友,到日本念大学的期间,考上律师,毕业后服务于法律事务所多年,随后回台北开业,却因同业太多,光烦恼房租跟生活费就焦头烂额。要知道在那时代,去日本念大学是知识份子的首选,考上律师更保证前途光明,竟落得如此下场,朋友更说:「把那知识丢给狗吃吧,知识把你的生活搞得不幸。你无论如何提高知识,一旦碰到现实,那知识反成为你的幸福的桎梏吧。」看来现实敲醒的不只陈有三,而是整个青年世代。更令陈有三难过的是,搬去与前辈同事林杏南一家住时,他爱上林家女儿,求婚时,女儿已指配给有钱人家,林杏南说陈有三是个好青年,但他以后会懂林杏南的苦衷的。所以品性高又如何?这让陈有三已动摇的心走向自我放逐。故事结束于此。
这篇193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写在84年前,行文中有现代主义的味道,批判企业化经营(现代性),陈有三说「学生时代...拼命往艰深的地方钻研,一旦出了社会,才惊讶于它的单调。我每天从早到晚,就是算钞票而记进简单的账簿里。」台北友人则回他:早就忘了那五年学了什么,现在会打算盘就好了。有够讽刺。复杂的是,这恼人的企业化经营,让台湾知识份子无法一展长才,却又不得靠拢,因为那企业化经营是日本人带来的,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光光在这小镇,台湾人住的地方,儿童随处便溺,臭气熏天,日本人住的地方,宽敞整洁,令人向往,陈有三读着日文书本,穿着浴衣,觉得自己跟小镇的台湾人不同,「想着自己与他们之间有某种距离,一种优越感悄悄而生悄悄。」
龙瑛宗好会捕捉这幽微的情绪,结局让林杏南发疯稍嫌狗血,不过这是我第一次阅读的感想,或许再看几次会有不同的感受。回到龙瑛宗的人生,离开台湾银行后,他先是到报社任编辑,1945年台湾光复,物价攀升,民间疾苦,报纸跟杂志不好做,又国民政府禁止使用日文,龙瑛宗瞬间成为失语的一代,遂于1947年停笔,回银行业工作。厉害的是他持续学中文,1977年复笔用中文写作,有够疯、有够狂。瑛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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