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体可以超越「同呼吸、共命运」吗?悼念可以超越空间吗?写在六四三二
想像的共同体
去年,我接受《区块势》许明恩就《区块链社会学》的访问。劈头第一个问题居然是:「社会学是什么?」
说「居然」是因为社会学于我好像很理所当然,就像如果你是个厨师,大概预计不到受访时对方会问你煮菜是什么。但想了两秒又觉得正常,《区块势》专门讨论区块链,明恩是理工科出身,明明是我「自作主张」把区块链和社会学,把资讯科技和社会科学关联起来。
稍微犹豫后,我才开始想该怎么解释,毕竟越是普遍的词,要解释起来往往是越困难。比如,假如子女问你「金钱」 [1] 、「国家」这些每天听到的词是什么意思,搞不好你也会像我,如临大敌,冒一把汗。具体用词我不记得了,印象中我大致说社会学是研究社会怎样运作,人跟「共同体」之间的关系之类。
我写作的类型和题材挺杂的,如果硬是要分类的话,应该算是偏科普吧,我猜。是以我相当讲究用词,避免使用学术得来离地,即那些日常生活中不会在茶餐厅听到的字眼。然而,我却经常会用「共同体」,而少用意思同样是“community“ 的「社群」。不,我也常用「社群」,但会用在不强调这群人有什么共通点的语境。
我会用「共同体」这个「离地」的词,是因为喜欢它相对于「社群」,强调了「共同」这个元素。事实上,在互联网甚至数位科技还没出现之前,「社群」单指一群住在同一个地方的人,不论那个地方的幅员多阔或多窄。因为生活所需,这群人一般会用同一种语言沟通,同一种货币交易,但并不一定有很强的其他互动,很接近的价值观。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社会学家Benedict Anderson把国家、民族理解为想像中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y“。
想想今天有政权如何花上无限资源去跟当地人民以至全世界,说他们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国家,大概就能感受到Imagined Community 这个社会学理论框架,描述得多抵死。我想, Imagined Community还没被列为禁书,唯一原因是读它的人不多。
香港人
有一次在台北,我跟明恩以外的另一位一位关心香港的年青人午饭,他问,「现在那么多香港人移民、漂泊到世界各个角落,你会担心他们不再自视为香港人么?」
这次我倒不犹豫了,这问题很简单:才不会。香港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自称香港人。
然而,我担心,又或者说不上担心但十分在意的却是,当流落在世界各地的这些人都自称为香港人,「香港人」这个词到底代表什么?广东话?但香港也有很多讲客家话、福建话、英语的人,而香港的一份重要价值正好是多语言。黄皮肤黑头发?这也未免太out 也太广吧?香港出生?梁天琦都不是啦。冻柠茶、热奶茶、蛋挞、车仔面?老实说,我认为这个不太正经的答案,至少比以上的都靠谱。
就像断背山,每人心目中都有个「香港人」的定义。
痛苦之外
2019 年,在立场新闻何桂蓝对梁继平的专访中,梁说「真正连结香港人慨,在语言、价值之外,是痛苦」。我超级敬仰阿蓝,也十分欣赏梁继平,但我觉得这个答案,不够。
或许,作为对2014 以至2019 香港状况的描述,那是很好的概括,毕竟所有支持民主的,从和理非到屠龙小队,从大中华派到独派,全都很痛苦,于是不再分裂了,大和解了,至少暂时没空去对骂了。
we connect,by 痛苦。
然而这个答案的不够在于,如果有一天争取真的开花了,民主结果了,普选实现了,手足出来了,我们不痛苦了,到时,香港人还靠什么来连结?
那就像是“Hong Kong is not China” 的论述,很强烈地表达出一份香港「不是什么」的讯息,却完全没有说香港「是什么」。香港可不是「不是」。我想起吕大乐的《 四代香港人》中对第四代香港人的描述:很清楚自己不想做什么,但不太确定想做些什么。
香港人来自五湖四海,才刚有了主要在本地土生土长的一代,马上又“decentralize” 了,再次流落到更广阔的五湖四海去。我们还都会称自己为「香港人」,还十分在意此地的福祉,但我们不能忽略,移民后对身处的地方也有另一份责任,而我们的下一代,不见得就要分享、分担我们对香港的情感。如吕大乐所写,第一二代香港人主要逃难自中国大陆;他们的子女,第三四代香港人,不见得就会、就要对建设中国有着那么强的承担。如果当下移民离港的香港人,主观意愿子女必须懂广东话,对香港有感情,恐怕得先问问自己懂不懂「籍贯」的语言,对当地的「民主进程」是否关心,甚至「回」去过没有。
六四集会
两年前的今天,又是台北,我在AppWorks 的demo day 介绍LikeCoin后,主持人例牌对来自外地的创办人问最喜欢台湾什么。
我理所当然却好像过份认真地回应是民主、自由。当天是64.30,本来就面瘫的我比平日更加缺乏幽默感,况且,在台湾的日子,我常有感生于解严后的一代视民主自由为必然,缺乏「芒果干」,正好借机好意提醒一下,那其实并非那么理所当然的事。
demo day 后的总结、检讨会,我又跟AppWorks 的同事聊了一下,不是吐槽,但表达了那天demo day 不能回港让我很为难,曾经想过是不是放弃机会好了。我说,你可能不觉得什么,但假如我在2.28 办个大型活动,说不定你也会感到哪里不对。 AppWorks 同事貌似还是有点奇怪,出席6.4 年周年集会有那么难得么。
然后,一年后的6.4 集会,被警方发出反对通知书了。黄之锋、岑敖晖、袁嘉蔚与梁凯晴被判四至十个月监禁,尽管我根本不是因为发起人的号召而过去,尽管当天的集会百分百和、理、非。
然后,两年后的今天,支联会副主席邹幸彤提前被捕,维多利亚公园整个封掉,三千警力在内集结,讽刺地,维园悼念成为了警方的专利。
然而,悼念是否必须身处同一地点?把整个维园,或者所有公共空间封掉,是否就能阻挡共同记忆的形成?
同呼吸共命运
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共同体。
「同呼吸、共命运」,真箇是对共同体最为形象化的描述。更妙的是,这句话诞生在肺炎蔓延时,我们呼吸同一来源的空气,当然面对同一份命运。
然而,正如阿蓝经常寄语大家拓阔对运动、对受难者、对一切的想像,我也主张,对共同体的演绎作更为开豁的想像,否则当香港人流散到世界各地,不再「同呼吸」,或者不再痛苦,至少已经适应了痛苦,就难言共同体的建构,就是维持也无从着力,恐怕只会随着年月流逝,日渐稀释,变成一个具体意义不明的符号。
每个人都需要呼吸,但每个人都不止于呼吸。每个人都有物理世界的生活,但来到现代,每个人同样有着一份,以至多份,数位世界的生活。如果悼念不一定在一个物理地点,我们有理由相信,共同体的建构,也不一定是建基于一片土地。
#decentralizehk
原谅我提出了一堆问题,但没有提出半个答案,抒发完就搁笔。必须老实说,我没有完整答案。而逻辑上也不应该,也没可能有人提供完整答案,毕竟我们在讨论的是「共同」体,需要所有持份者由下而上「共同建构」,而不是由有人从上而下「一手打造」。
然而,我虽然没有答案,却有方向,至少,有些零碎、不完整的想法。这些,容我之后再另文讨论。在我的想法足够成熟,成文回答自己这篇文章之前,请给我一段时间,透过不同方法实践,寻找这个答案。
我长期关注区块链与密码货币,全职写作,每周三恒常刊出#decentralizehk系列,另不定期作其他分享。我的文章全部开放,旨在普及知识,帮助大众达致出版自由、财务自由和民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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