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肆:方言之歌
想不到任何歌曲和俚語能代表家鄉,無音樂無特色就是它原本的樣子,無聊至極。但它也在用某種方式歌唱或表達,這樣的存在只能是方言,用來湊數吧。
語言是巴別塔。相隔幾公里不同縣鎮的方言可能就天差地別,互相交流只會雞同鴨講。小時候會以「土不土」來界定方言的等級高低,根據與普通話的接近程度或與大地的距離來進行優劣之分,其前提假設便是官話的權威與「那樣字正腔圓才好聽」的美學。不過有趣的是,從方言的聽覺上確是能感受那一方水土的。
家鄉方言的語調抑揚頓挫,一般在末尾是升調,所以聽起來是昂揚的。同時也會在奇奇怪怪的地方轉音,給人一種變換莫測的感覺。如果需要突出重點就會在具體的字詞上停頓延長並加重語氣以傳達情緒。乍看之下似乎所有的語言都是如此,然而,這一普遍性之下的特殊性在於,每一種方言就是獨屬於那一方水土人民獨有的創造。不是土生土長的人即使刻意練習也難以沾染那原生的「土氣」。
而我總覺得自己的方言戾氣很重。每當使用它的時候感覺自己像是變成一個惡棍痞裡痞氣,原本循規蹈矩的普通話無法傳遞的情緒好像也隨著方言升調與降調的相互配合而變得豐富。慢慢也在發現方言內在的複雜性不只是土氣而已。
這種複雜性也體現在這完全是另一種新的語言。自備加密通話的屬性也讓我覺得有趣。有個朋友說聽起來像泰語,仍然有些難以想像。同樣也是一種識別——「一聽就是南方人」的判準,音域更窄而不是寬闊,聲音更細更尖甚至於有些刻薄。因此,當我在用方言訴說些什麼的時候是披上了一層家鄉的保護殼,莫名地很有底氣,那種差別感和地域性便一下子湧出來了。
方言才是真正的母語。在國中之前也就是十二歲前全部使用的是方言,國高中也只有在學校才會講普通話,家鄉的人們也只會講方言。這就意味著,方言才是出生後的第一語言,那第一聲爸爸媽媽一定是帶著地方特色的腔調說出來的,普通話才是在後來教化中習得的。像是一種強勢文明的碾壓,後天日漸普化的進程中不斷為自己出生的基因而羞愧,為擺脫不了方言的土氣而氣餒,想要完全把第一語言歸化進更高級的文明里。那便是一種極度匱乏。
然而基因裡流淌著的第一語言並不因為如今使用更多的是普通話而泯滅,仍會自然地隨著回歸家鄉的動作而無縫銜接,所謂的親切感便是家鄉的氣息,只有在離開後遠距離觀察才能感受到的存在,距離產生美。方言便是那個連結的歌,那是另一個世界會使用的語言,也是骨子裡不斷流淌著的血。會因為許久未使用而舌頭打結,也會因為生疏而笨拙地混雜著個別普通話的語詞而顯得不夠土氣與正宗。但那便是我認為家鄉獨有的,只有那裡的人才會聽懂和歌唱的旋律,可以不夠婉轉動聽,但一定足夠特別。
我沒有提到一句家鄉獨有的方言,因為我覺得不存在,而我認為獨有的東西,需要側耳傾聽才能感知得到,比如說只有那裡的人們才能吐出來的“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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