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她孤独吗。
随着自己年岁增长,身边离去的人一个一个地增加。与我生活过长达七年之久的奶奶在前年的夏天彻底离开了我。
那三天于我而言就像一场梦,直到最后出殡,奶奶生前的吃穿用品在老家荒废的土地上堆成一座山,最后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这是农村的习俗,人离世后,生前所有的一切也要烧掉,她来过这个世间的痕迹也随着大火慢慢褪去。
到现在,我仍旧记得那个火堆在万籁俱寂的凌晨里,是如此得亮眼,甚至让我感觉到了莫名的温暖和解脱。我站在火堆前,回顾着我与奶奶的那些日子,在心底里默默为她祈祷,希望她今后的日子只为她自己而活。
奶奶走得特别突然,那是一个如常的早上,我准备出门上班,就接到我姐姐的电话,她说你奶奶走了......听到“走了”这个词,我愣了几秒,大脑似乎停滞,不知道要说设么。我姐让我赶紧收拾东西直接坐他们的车赶回老家,挂断电话,我慌乱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赶忙出门打车,跟姐姐碰面后,坐上车眼泪就控制不住地狂掉,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于是偷偷抹去。一路上很恍惚,总觉得我的奶奶还在,直到车开到老家,我下车听见哀乐,看见灵堂前燃烧的纸钱,我才知道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虽然都知道有这天,只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很不知所措和难过。我的爷爷走很早,我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在了,爷爷走后,我奶奶就独身生活,没再找伴儿。她虽然瘦瘦的,小小的,但她干起农活来很利索,以前农村老家的几块地全是她一个人操持,打理得仅仅有条。
从小学到六年级毕业,我都在我奶奶身边长大。跟她生活的那些年,很多时候,我其实很怕我的奶奶。尤其是在我有了弟弟以后,我感觉到了奶奶对我的关注很大一部分转移到了我弟弟身上,当我没有照看好弟弟时,她会变得凶凶的,其实我也没比我弟弟大几岁,但在长辈眼里,你是长姐,你就理应懂事,似乎一切的任性在有了弟弟后都不应该存在了。
因为奶奶年轻时,家里很穷,对于穷惯了、穷怕了的老人而言,一件东西的损坏必然是心痛万分的。我记得有次我去河边洗衣服,不小心把一个不锈钢盆子掉到了河里面,回去后被奶奶大骂了一顿,说我是“败家子”,这个词不止一次对我讲过,当我不小心把灯泡的开关拉坏时,也会被这样讲,所以很多时候在她身边,我也生活得小心翼翼,学会了看眼神、看脸色。
但,我的记忆里,她也有很多温柔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对我的爱有多少,但我想她大部分时候应该都是喜欢我的吧。
她会弄很多菜,虽然炒菜的时候都舍不得放太多油,但我吃得很香。每次生病感冒后,她会给我刮痧,半夜给我盖被子。每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的时候,我就会跟我的奶奶在顶楼铺凉席,躺在竹板床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夏夜里的风吹到身上带着一定暑气,我们没有过多的话语,但我记得她用蒲扇给我打扇的那些时刻。
后面去县城里上初中,回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后来读了高中,大学,见到奶奶的时间就更少。每次回去之前,我都会给她买点蛋糕、牛奶,是为了感恩,为了让她更喜欢我,也为了消减很少陪她而产生的愧疚。每次走的时候,我都很难开口对她说:我走了噢。因为我总觉得她很孤独,一个人在老家,没有人陪在身边,我短暂的带给她一点热闹的感觉,然后又迅速地带走这点热闹。
我的奶奶在我印象里一直都是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发。我上初高中后,她会每次趁着我回去的时候,喊我给她用剪刀剪头发,她不在意剪得好不好看,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剪短一点,还能再剪短一点,这样又可以等到我下次回去的时候再给她剪头发。她不想去理发店里花钱,她剪短发只是为了好打理,干农活儿的时候更方便。
常常想,我奶奶一个人这么多年,不会孤单吗,为什么不再找一个伴儿呢,她把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花在了操持这个家,先是看着她的儿子女儿们成家,再继续帮他们把子女带大,操劳地走完了这一生。
我好像并不了解我的奶奶,虽然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直到葬礼上,我才知道我奶奶三四岁的时候,妈妈就不在了。她生于1944年9月30日,殁于2022年7月25日,享年78岁。我知道她有一个妹妹,后来她有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她的名字叫赵正明,其他的,我好像一无所知,她也很少跟我提起她过去的生活,只是日复一日地默默照顾好我的生活起居。
最后一次见到奶奶是她去世那年的春节,工作后的我第一次给她包了红包,也成了最后一次。临走的时候,我看着她身体还很健朗,我以为她还会陪我们好几年,从未想过这就是最后一面,我跟她甚至一张合照都没有,仅有的照片还是我大学期间回家用相机给她拍了两张,很庆幸自己还有这两张照片,让我不至于以后完全记不清奶奶的样子。
参加奶奶葬礼的那三天,我没有看到过我爸爸抹眼泪,我知道他并不是不难过,只是因为他是个大人,他为了好好送奶奶最后一程,要操持很多事情,忙到他没有时间去悲伤。
以前不理解农村的葬礼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热闹,甚至很讨厌这些仪式。在自己亲身经历后,似乎理解了一些,或许热闹就是为了掩盖大多数悲伤,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生活还要继续,就不能一直停在悲伤里面。
我想,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告别身边的亲人,告别昨天的自己,告别周围的所有事物。
我的奶奶是中国女性里平凡而普通的一个,她隐忍一生,奉献一生,只为照顾好一个所谓的家。她的一生匆匆忙忙,连最后的葬礼上,一个像样的遗照都没有,还是一张从身份证上复印下来的模糊不清的寸照。
这两年,我回老家去看过几次我的奶奶,每次给她烧纸钱磕头时,我都会在心里默念:希望我的奶奶在那边一切都顺心,这一次,以自己的名字,为自己而活着。
如果还是做了人,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一定要开开心心。做人,开心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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