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爾本揾工奇遇記:我辭職不當清潔工了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正在墨爾本南十字星附近的一個大飯店,準備在9點開始一天的工作——飯店清潔工。兜兜轉轉,從南澳到墨爾本,我居然還在做體力活──我不想讓身體受累,但目前只有這個選擇。
從6月下旬決定返澳,到7月下旬終於考完英語,再到8月中旬結束所有學校的申請,我在這兩個月經歷了各種各樣的面試。在拒絕了雪梨的辦公室工作之後,我在墨爾本的揾工過程一直不順,投了很多次工廠都沒有回應之後,我只能考慮在酒店當清潔工。
我有了兩份清潔工的工作,總共一週30個小時,但薪水不高。跟南澳比較,這是我拿到歷史最低的工資。說實話,我很不滿意,出門上班都沒勁。在清理馬桶和不斷鋪床的過程中,我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沮喪,以及對體力活的抗拒。
南澳生活的惡夢,似乎快要重現。於是,下班後,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很快又打開了招募網站。我真的不想幹體力活,我要趕緊找到辦公室的工作。
移民一代女性,以及澳洲職場的天花板
為了盡快在墨爾本安定下來,我去了很多飯店面試清潔工。
有趣的是,我在面試時遇到了兩位在飯店當經理的華人女性。她們與我的交談,與其說是面試,不如說是故事分享會。透過她們的親身經歷,我得以了解到移民一代女性在漂洋過海之後的困境,尤其是在職業選擇的變化——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代入這些故事,我或許就是年輕時的她們。
第一個經理A,在國內是工程師,十多年前透過技術移民,來到了澳洲。值得一提的是,工程師這個職業,時至今日仍是澳洲技術移民的熱門職業,尤其在西澳。但是,儘管透過此專業移民,卻不意味著能在澳洲本地繼續從事原來的專業。
在澳洲,找工作第一個被雇主考察的,就是工作權,也就是與身分/簽證有關。如果你有了Pr身份/綠卡,就算沒有本地學習和工作經驗,都有可能找到工作。但如果只是有身分的新移民,沒有本地經驗,很難回到原來的產業。這裡的難,除了在語言上溝通的問題,還有文化背景以及產業背景的差異。
所以,當經理A移民來到澳洲之後,有半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一方面是過往的行業經驗在新的地方參考價值小,很難回到原來的行業;另一方面是轉行的壓力很大,其他行業的吸引力不是很大。這就是新移民面臨的掙扎,千辛萬苦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但發現基本的生存可能都是大問題。她最後想通了,開始在飯店當清潔工,一直做到現在的經理。
她告訴我,來到澳洲之後,先生很快就找到工作。但她一直都沒有找到工作,加上還要照顧小孩,只能一邊找一邊等。直到半年過去,存款變少,她只好去了飯店開始做清潔工。做了兩年後,她獲得一個晉昇機會,成為了清潔部門的經理。
在墨爾本這個大城市,華人女性的晉升空間很小。我很詔異她能夠擔任這樣的職位,她便開始講起自己的辛酸史。在她的身邊,基本上所有高層都是白人,而且又是白男。她在做清潔工這兩年,也曾經歷過我感受到的腰酸背痛。她默默承受了下來,又恰好遇到賞識她的老闆,才有了現在相對體面而且輕鬆的工作(與體力活對比)。
A跟我講了很多故事,她很喜歡我,私心勸我不要做這份工作。沒想到吧?一個經理居然會勸退我。她覺得我做這份工作「大材小用」,要我趕緊找辦公室的工作。我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到是真誠與善意。但可惜,我的辦公室工作處處受挫,因為我沒有綠卡。
最後,我和A擁抱告別。我告訴她,如果不是因為簽證帶來的困境,我真的很想回到我喜歡的領域,想記錄很多移民女性的故事。 A說,每個來澳的女性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有很多話可以講。是啊!我也想透過一個個故事,找到我自己。
第二位經理是B,B移民也已經很多年。我經歷的種族歧視,她也經歷過。尤其是在疫情期間,她坐車的時候都被local以很糟糕的方式對待;除了個人創傷,她當時的工作也因為疫情生意不好而岌岌可危。但她都堅持了下來,走到了現在。看著她臉上雲淡風輕的微笑,我若有所思。如果我在澳洲到了她的年紀,是不是可以擁有鬆弛感了呢?
忍,她們很能忍,以各種方式的忍,是我當時結束這些面試的想法。移民世代的亞裔女性,是透過無數的忍讓,拿到工作,獲得晉昇機會,從而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紮根。
不過,我最後並沒有入職她們的飯店。她們也沒有再聯絡過我。我後來入職了開頭提到的飯店──一間位於南十字星的飯店。但是做了一天,我就辭職了。因為我實在不喜歡做清潔,在南澳的身體記憶好像毒藥,我最後還是辭職了。
我可能永遠做不到跟這兩個女經理一樣「堅持不懈」,「既要又要還要」的性格讓我把所有的忍耐都留在了南澳。當我回來墨爾本的時候,我更多是尋找自己,問自己真正想做什麼,不然千里迢迢來到異國他鄉就毫無意義。我想為自己做點什麼。
低不成高不就,我決定按下「暫停鍵」
在澳洲生活的時間越久,我的英語口語變得越來越好,好到已經可以讓人當成ABC的程度(誇張)。但找工作,流利的英語與亞裔面孔,以及只有這個一年的簽證,卻讓我陷進去“低不成高不就的困境” 。
在我面試的過程中,我的口音很容易識別,美音很明顯,偶爾混雜著英音和澳洲口音。所以,當我面試的時候,時不時都被不同背景的雇主問到「英語怎麼學的」以及「是否一直在國外留學」。這聽起來好像很正常,但好的英語以及我的工作經驗(記者),就很容易被雇主下一個消極判斷——Overqualified。
這是什麼意思呢?也就是說,你太好了,太優秀了,這個職位配不上你;你肯定不會在這個職業停留太久,所以很多投遞的體力活都不會考慮我。以飯店清潔工為例,儘管面試的經理都很喜歡我,但還是給不到我前台或辦公室的工作。這就變成了低不成高不就,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算我入職了飯店——還是開頭南十字星的飯店。帶我的前輩(Supervisor)在聽到我講英語之後,便直接勸我辭職,因為這份工作不屬於我,我應該跟經理調崗到其他崗位。我沉默了,更多是怕說錯話,因為我知道「太出眾」會惹麻煩。但她會重複提,你要做對的事。不知道是她給了我勇氣,還是擔心她會跟經理說「我不適合浪費她的時間」。我最後還是辭職了。
走出飯店,我突然輕鬆了一些。我不能為了錢而去工作,因為我不開心。事實上,很多人都在我公眾號留言,苛責我既然覺得澳洲打工這麼苦還要留下來,那留下來就不應該抱怨——這不符合我的個性,我在哪裡生活都不可能隱藏真實的自己,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在偏遠地區可以什麼都做,沒問題,就算被種族歧視也可以忍。但是,這不是我來澳洲的目的,我學了這麼多年英語,也不是為了最後運用到清潔產品和工廠生產鏈。當我意識到自己的觀點,正在經歷翻天覆地的變化時,我有意給自己的生活按下了「暫停鍵」 。
從大學畢業到疫情後出國,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追趕」。過往我是寫稿,天天在家寫評論,就算是出門和男人約會,也是為了透過他們獲得素材。後來決定出國讀碩士,每天在家學雅思,一邊學一邊哭,逼自己在半年考到6.5。但就算出了國,我還是在哭著做體力活,一邊哭一邊學PTE。直到現在,我的簽證剩下最後不到十個月,我還沒有開始享受生活。好累。
我相信「山重水復疑無路」,只是異國他鄉需要更長一點的時間。寫作的當下,我找到了一份週末前台的工作,但還沒有穩定下來。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改變我命運的一個開始,就跟當初糧食廠把我從天天剝魚皮的海鮮廠一樣解救出來。我一直在等待曙光。
最後,我也想跟同樣在墨爾本找工作的朋友說,不要氣餒;並且,不要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我在墨爾本面試這一個月多,遇到太多奇葩雇主,有非常強勢且喜歡對你評頭論足的雇主,也有想讓我先無薪學習三個月再找客源的移民公司(白嫖勞動力實際上已經違法)。經歷了這些之後,我確實是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不管接下來能不能順利坐回辦公室,我已經問心無愧。做我能做的,接下來就等待命運的安排,也許會有好運到來。也希望大家早日在異國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
約稿合作:
在澳洲一年多後,我發現迫切需要寫作。比起繁重的體力活,寫作是我最擅長的事情,在記錄和反思的過程中也能療癒自己。如果有需要產出性別、殘障、影評、商業軟文等文章,非常歡迎來聯絡我進行合作;我也可以做線上編輯,進行修改和創作文章。
另外,如果有任何媒體機構或出版機構,對我的故事有興趣,請一定要聯絡我。我很想出書,出一本屬於自己的書。只有回歸中文寫作時,我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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