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耳環好痛,漂亮好痛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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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母親都擅長這件事,她們將女兒當成是一種體面,可以物盡其用地給她佩戴首飾,也可以將她當作一件首飾佩戴在自己身上。

從前有一位女友很興奮地對我說過,耳洞是美麗世界的大門。然後她送了我好多自己做的耳環,其中有一對是樹枝形的。

為什麼會記得這樣一個詞,是因為我翻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發現裡面寫到一對這樣類似的耳環:小指長的白金樹枝上細細刻上了彎曲的紋路和環狀的樹節,小鑽像雪一樣。

我的當然沒有這樣華貴,也沒有雪一樣的小鑽,就只是一截樹枝,或者可以看作一棵樹,四季常青。雖然沒戴過多久,但我記得它在鏡中一搖一晃的樣子。

我在小學四年級就已經打耳洞了,住在另一條街的姐姐帶我上街去玩,不知道她當時和我說了什麼,才引誘得我竟然會同意,讓一個冰冷的東西無情穿過耳朵,莽撞又無辜地打開美麗世界的大門。

現在依稀還能回憶起那疼痛,但我也十分懷疑,那其實會不會是我後來根據穿耳洞的原理想像出來的痛,然後誤當作了記憶。

但如果記憶是真的,我看著那時年幼的自己,一張懵懂無知的臉,突然驚奇地痛了那麼一下子,大概我與她同時會想:啊好痛!戴耳環好痛,漂亮好痛。

所以我想,與其說是打開了美麗世界的大門,不如說是穿刺而過,強行製造出一扇美麗世界的大門來。

當時打完耳洞回家,到媽媽面前就等於是先斬後奏。她先摸摸姐姐的臉,再摸摸我的耳朵,嘴裡不停地念叨,“我的小祖宗,要是發炎了怎麼辦呢”。當時我的耳朵已經是血紅一片,滾燙久久不退,聽她這麼一說,就立刻嚇得哭了起來。

媽媽拿了酒精和棉籤,細心替我擦拭耳朵,讓我忍著痛,終於狠心將剛剛穿刺進去的那根耳釘取了出來。

可以說我美麗世界的大門才開啟沒多久,就這樣又被關閉了。比起先前鼓起勇氣接受穿刺,不知是哪一個更殘忍。

後來長到十多歲,上初中,有一天媽媽突然心血來潮,說你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耳洞還在不在。我心裡一驚,感覺自己身上即將要揭開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很是振奮。

最後的結果你也知道了,那扇門一旦打開,就永遠不會再合上。

但我當初為了這一點,也莫名其妙地傷心過,我感覺那不是什麼美麗世界的大門,只是一個傷口,一點後悔的痕跡。身體某個部位一旦慘遭遇刺,就永遠不可能再痊癒。我就是這樣憐惜自己的,憐惜一對陰差陽錯的耳洞。

反倒是媽媽,等她發現了這個驚訝的事實以後,便開始熱衷於打扮我。或許天下母親都擅長這件事,她們將自己的女兒當成是另一種體面,可以物盡其用地給她佩戴首飾,也可以將她當作一副首飾佩戴在身上,簡單大方,既凸顯了母親的本職,又不動聲色地炫耀了自己遺傳下來的美麗。

從此,美麗世界向我開啟了大門,我戴上了一對玫瑰耳釘,每當穿行在校園裡,只覺得自己下巴都要抬高一分才好,生怕不仔細不小心破壞了這份美麗,也暗暗擔心沒有人看到這美麗,所以才要愈發張揚出去。耳釘悄悄隨腳步晃出一點弧度,還不敢太放肆,一個年輕女孩子的心怦怦直跳。

當時的女教師已經不再年輕了,也許並沒有什麼嫉妒,她只是機械性地施加束縛,像束縛曾經也被施加在她身上一樣,所有學生都只是禁慾的奴隸。

或許還有幾分憐憫,不忍心折斷新長的枝條,挫傷一些蓬勃的勇氣。這位女教師委婉地給我發短信,告誡我不准再戴耳環進學校。

只聽見吱呀一聲,美麗世界又向我關閉了大門。

後來我長大了,可以不必再忍受什麼權威,所以有一陣子也瘋狂地給自己買耳環,像是一輩子也戴不完的耳環,美麗世界悵然地看著我,任我發瘋。

當我換下又戴上,從美麗世界中選取一副又一副,耳朵偶爾會抗議我的粗暴,我聽見自己的內心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戴耳環好痛,漂亮好痛!


CC BY-NC-ND 2.0 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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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现居东京,委托请联系: https://docs.google.com/forms/d/e/1FAIpQLSdcriKYUWR_BBA-61lNIQnLkcWDLYIlmWAFNbO3Tzx8KmJtJg/view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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