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根与回归: 澳门柬埔寨华侨的生命故事
作者:谢晓阳(澳门大学传播系高级讲师)
在澳门的东南亚华侨历史中,来自柬埔寨的华人不能缺席。除了个人因缘之故,1970年代初,这些主要从金边抵步的华人,短时间内已经在大小行业崭露头脚。他们经营房地产、超级市场、建筑材料,还开设小食店,把金边粿条这类地道食物,带到小城,直到今天。
从1960年代中至1970年代中约十年间,东南亚多国政治动荡,华人避难澳门。按秦西行的研究指出,当时移居澳门的海外华人至少两万多人,按次为缅甸、柬埔寨、印尼。
2015年,第二次踏足柬埔寨首都金边,当飞机降落在金边西郊波成东国际机场时,游客往来升降、现代建筑压入眼帘。此情此景,仿如隔世。这往前推15年,首次来到这城,机场简陋得像渡轮码头,还会担心同行亲友,一不小心被莫名其妙的理由挡在关口。满是「杀戮战场」feel。
上个世纪,柬埔寨经历巨难。先是经历亲美的龙诺政权政变,后又受赤色高棉的蹂躏,这遍被形容作「米粮易求」的平原沃土,一下子成了人间炼狱。当时柬国约有八百万人口,这不到十年的苦难中,至少两百万人非正式死亡,大量人口外逃,当中包括已经数代生根落户的华人。
到底,这群在二十世纪中期逃难的柬埔寨华人,他们到临澳门前,有着什么样的生命故事,这些故事,有哪一部分已然消逝? 有哪一部分,在这里生根长芽?
按目前考据,最早记载柬埔寨华人生活杂趣的是《真腊风土记》。七百多年前,华人已经定居今天的柬埔寨土地。 1295年,即元朝成宗铁穆耳年间,派遣使团取海路从温洲出洋,登陆当时的吴哥国。温洲人周达观奉命随行,并于两年回国后,以游记形式撰写了《真腊风土记》。该书成为后来者研究东南亚华人踪迹的瑰宝。
根据周达观之见闻,可见当时华人远洋目的及生活特色。首先,书中往往以「唐人」来描述当时从中国前往之人。这大概攸关大唐盛世远及海外。华人前往当地目的,以贸易为主,而且因而与当地人联姻。
书中一段提到,「国人交易,比妇人能之」,而且还要「必先纳一妇人者」,以便利与当地人做买卖。至于生活杂事,更是有趣。另一段提到,当地人「见唐人登厕纸揩拭者,笑之」。以显示「唐人」与当地人在粪壅之事上,也大为不同。
到了近代,随着中国战事不断,迁徙柬国的华人也明显增加,他们的影响力从而加重。研究柬国华人权的威廉. 维尔莫特( William Willmott )在《华人在柬埔寨》(The Chinese in Cambodia) 中指出,19世纪末,常居柬国的华人已约13万,接近当时柬国总人口的一成。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们又为了逃避内战,迁至柬国人口更急增至42万。这些超过柬埔寨总人口一成的华人,虽然不能涉足政坛,但陈世伦指出,他们是柬国维持「柬族政治—华人经济」的二元稳定结构的重要一方。
从19世纪末至1960年代,柬埔寨经历法国殖民及柬埔寨王国建国两个阶段,华人处境也因不同的管治模式,而有所不同。
在做生意方面。维尔莫特指出,在法殖时期,华人拥有相对大的自由度、甚至权力。除了可以自由营商,还拥有审批华人出入柬国边境的权利。但二战后,诺罗敦王室透过君王立宪重夺政权之后,通过多项法例保障本国人的权利,包括列出18项华人不能涉猎的行业,如军火、盐、稻物、珠宝等买卖,以及经营伐木、代办出入境审批,还有一项特别有趣的是,华人不能开设发廊。
至于什么原因,还有待考究。但总的来说,由于诺罗敦王室与北京友好,对华人政策尚算温和,并没有像印尼及缅甸般出现排华情况。
事实上,数百年来,这些做生意的华人,主要聚居在今天的首都金边。根据葡萄牙冒险家BPGroslier在「葡萄牙人及西班牙人眼中的16世纪吴哥及柬埔寨」(Angkor et le Cambodge au XVIe siècle d'apres les sources portugaises et espagnoles , 1958) 文章中指出,早于1609年,华人在金边的人口已经超过其在柬国总人口的一成。
到1963年,在整体华人中,接近三分之一居住在金边,占这个首府整体人口的三成之上。此一特点,佐证了华人在柬国经济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此外,这些华人,多以同乡组织为凝聚力量及互通有无的地方。长年以来,若按语言及同乡背景来区分,移居柬国的华人主要以潮州、广州、福建、海南及客家等为主。早于法殖之前,他们已有各自帮会。
到1906年,法殖政府释出「分区居住令」,规定五大帮会分区而住,以便收税及治安管理。这种透过区隔不同群体以便利管理的方法,间接深化了各同乡组织的向心力。
二战之后,柬埔寨王国重建,五大帮会虽然不再被限制居住地点,但这些由不同语言而组成的社群关系,早已超越居住地点,而延伸至生意合作、婚嫁、教育学习等领域。
譬如在金边,就分别有由潮汕会馆办的端华学校、福建会馆办的民生学校、广肇会馆办的广肇学校、客属会馆办的崇正学校、海南同乡会办的集成学校。维尔莫特分析,由语言所延伸出的生活构成,对当地华人来说,形成重要的文化认同。
柬埔寨华人迁居澳门前的生命故事,有一些延续下来,像食物,另一些却以不同形式出现了,如同乡组织的形式就不复见了。 《归侨在澳门》描述,1969年至1975年,共有5616名柬国华侨避难澳门。他们到达后,初期聚合之处,主要是1968年成立的归侨总会。
1975年,他们在归侨总会属下,成立了柬华福利组,首届组长为谢想,另有副组长及执委共29人。 1983年,柬华福利组购入飞能便渡街一层住宅楼宇作为组址,并出租一部分单位作为组务支出。后来,柬华福利组扩大为「柬埔寨华侨联谊会」,不过仍属于归侨总会的支会。
这种差异的聚合方式,反映海外华人避难澳门后,其海外生根经验及回归华人社区这双重身份,强于原本由籍贯及语言建构的文化认同上。 「归侨总会」采用「归侨」而非华侨,就是一个明显例子。
因此,尽管在柬埔寨时,五大语言群体有明显区隔,但到了澳门,总会的骨干来自海外不同地区,他们主要以普通话及广东话沟通。此外,这些干部也较少参与各自同乡组织的活动。以首届会长、祖籍福建的梁雪予为例。他长年在印尼从事教育工作,创立归侨总会后,余生也奔波于东南亚各地,贡献海外华人的教育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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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秦西行。 「澳门归侨人口及社会影响」 ,载于《澳门归侨总会成立二十周年纪念特刊》。 1988。
林清风、许均铨着。 《归侨在澳门》。华人国际新闻出版集团。 2005。
William Willmott. The Chinese in Cambodia .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1967.
Bernard Philippe Groslier. Angkor et le Cambodge au XVIe Siècle d'apres les sources portugaises et espagnoles . Presses de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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