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未完

前幾天看了《喜人奇妙夜》的最後兩集，這個綜藝跨越半年，在這期間演員們幾乎每天都在進行喜劇的創作和表演，很多人在離別的時候都稱讚這是一個如此純粹的環境，也說「這是一個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夏天。」

在夏天裡，有一群人聚集起來，一起心無旁騖地做一件事，是一種獨特的體驗。 「一個地方」「一件事」「一群人」的設定代表著每個人都從不同的地方而來，在短暫的時光裡互相了解，彼此熟悉，而在長日即將變短的時候相互告別，說「下次再見」，走進自己的下一趟行程──所謂的「夏日限定」。

在這樣的夏天裡，人們幾乎生活在一段「與世隔絕」的時空中，每個人拋棄了平日里的身份，擁有一種「懸浮」的自由，因此，可能會做各種各樣瘋狂的事，試試夏日獨有的「第一次」，也因此能創造一份無法復刻、難以忘懷的回憶。

夏天的相遇多少帶有一點校園色彩，畢竟除了老師和學生之外，也不大有人能空出一個暑假的時間、拋卻平日的身份與責任，投入另一個環境。但「校園」的設定並不足以解釋這一切，最重要的還是「一個地方」「一件事」「一群人」：如果不是每天同吃同住，大概不會有如同家人的親近感；如果不是共同為一件事付出，也大概不會有那些互相幫助、互相激勵的時刻；如果不是一群人在一起，也大概不會讓每個人都能在碰撞中看見自我的更多側面。

我很幸運，因為我不僅擁有過這樣的夏天，我還擁有過不只一個這樣的夏天。

2017年的夏天，我在四川，看著中外舞者的身體變成風，變成水，變成竹林，變成高山，我第一次體會到，身體可以先於情感，為人們建立連結。那也是我第一次高強度地投身於一個專案之中：在杜甫草堂裡寫稿，在大巴士車上排版，在停電的時候想著怎麼發出文章，都是不尋常的體驗。但也正是在這樣不日常的環境裡，我第一次看見真實的生命力量是如何的動人，也開始相信我也一樣可以擁有這樣的生命能量。

2018年的夏天，我在日本，學日語，學著分享自己的研究。在那裡，我結交了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文學者。夏夜裡，我們帶著自己的酒，到休息室談天說地，聽他們分享學術和生活上的困惑，23歲的我看到的是自己的未來。在那個夏天，因為他們，我看見學術是怎樣的生活方式，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想要的人生都會實現。

同一個夏天，從日本回來的當天我就登上了去歐洲的飛機，又是一年的舞蹈夏令營，又見到了一年前並肩作戰的伙伴。工作自然還是辛苦，但團隊的默契讓一切無須多言。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的日子並不難過，因為亞得里亞海的風吹散了一切；每天都要來回兩個小鎮的通勤也沒什麼大不了，畢竟抬眼就是銀河呀。歐洲的時光讓我的世界又敞開了那麼一點，我知道未來的生活不再是“我想要”，而是“我可以”。

2023年的夏天，我去了普北班。這一年很特別，因為只有2年級、6個老師、16個學生，學生要在兩個月裡把一學年的內容學完，也意味著老師要把平時可以分散到一年的精力集中到這兩個月──賣命的兩個月啊，好在我有戰友，在日復一日的高強度工作裡提供了最多的歡笑。前幾天和他們雲聊天，我心裡想著：成年以後交朋友多不容易呀，還願意「見面」又是多麼珍貴的事情。那兩個月過後，我再一次確認了自己對工作的期待：比起事情本身，人是更重要的。

今年夏天，我去了明德。說再見時依然不捨，但我也突然意識到，我已經有過好幾個這樣相逢、相識、再告別的夏天了。

第一年夏令營結束的時候，我難過得哭了好幾回，爾後的每一年，我還是一樣難過，只是那種情緒每年都在減輕一些。隨著年齡增長，對相遇和離別這件事也就越來越習慣，說「一定要再見啊」的時候的確是真心的，但也已經逐漸接受「一期一會」才是人生的常態。儘管不知重逢是何處，但好在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每一段關係的開始都意味著結束，或是生離，或死別。而夏天的特別之處在於，這場相遇從一開始就寫好了結束的日期，進一步的了解總是伴隨著告別的倒數計時，也就因此，情緒最濃烈的爆發總是發生在即將離別的時候。

因為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因為不知道此刻的告別是不是永遠，所以此刻一定要把那些藏住了的情緒釋放出來，讓這聲「再見」柔軟一點，把「不再見」的願望說得再大聲一點，內心極為柔軟的這一分鐘就是臨別時刻的贈與。真誠是最好的告別。

還好，即使告別了夏天的所有，我還是聽得到夏日蟬鳴的回音。

回想這些年的夏天，每一年身份都有些不同，作為學生、作為工作人員、作為寫作者、作為老師，每個夏天我都能看見世界的另一層切面，每個夏天都讓我的世界又變大了一點，我相信自己的身上總是攜帶著那些存在便是永遠的夏天。

所以，今年專案結束的時候，我寫了一句「Summer isn't meant to last forever, but I will always carry an endless summer in my heart」。這大概就是我的「endless summer」情結──夏天總會過去，但夏日的回憶是漫長的，對於夏日的期待也是永遠在更新的。

永遠為夏天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