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七日|地王與我
七歲以前我一直住在D城。 D城熱鬧、繁華卻內向,和我後來搬去的H城有很大出入。你說有多大差別吧,其實也還好,不過是蛇與撒旦罷了──蛇內斂隱忍,撒旦氣昂外放。當時D城最大的室內商業街叫「地王」 ,小小年紀的我便已懂得跟著只比我大幾歲的姐姐哥哥去地王閒逛和買奶茶。亞熱帶季風是愛鬧脾氣的,夏天的颱風和暴雨說來就來,毫不講理。縱使在溫室效應尚未肆虐的九十年代,地王這個室內商城確卻給了我們躲避季風氣候脾氣的庇護所。記憶中它是金黃色糖紙的,把滿目的琳瑯都包容了進去——華麗的衣服,金屬銀的衣架子,吊墜,流蘇,商店也是玻璃牆的,櫃檯玻璃乾淨得反光,生怕過客們錯過了每個角落的寶藏和天物。其實這更令他們產生了錯覺──好似入了眼的便是擁有了。嫩黃大理地面,柱子金燦燦得能倒映出每張過客的臉龐──臉也是金燦燦的,努力想要說服每個人都很珍貴。
一開始D城人都愛來地王,這裡令內向的他們瞬間拉進了物理距離,人人都覺著新鮮,要擠進來瞧一眼。貼面禮,不倒翁。到開幕後幾年,人跡漸蕭蕭,卻仍然是我們夏日裡的好去處。這裡永遠是乾爽的,亮晶晶的。
我最愛的便是一家奶茶小攤店。製作奶茶的機器的杯子是鵑亮的銀,但映不出奶茶客們稚嫩的臉龐。那種銀,就是夜晚的燈紅酒綠,是吧台後面的玄機,你永遠看不清楚他裡面在賣什麼魔術。引人注目的是杯上亭亭立著一支栗色捲髮的洋娃娃,機器一開動,她的身姿開始扭搭飄曳,身上銀杏蕾絲薄紗漾漾。一雙玻璃眼珠子靛紫,我望進去,覺得她一定是剛從哪個女巫那裡逃出來,不然哪能這樣美。直到二十多年後的我真正被稱為“女巫”、“薩滿”,卻尚未擁有那樣靛紫眼睛的洋娃娃。
如今來美國已經快九年,也不知地王如何了。感慨便是:想見的人不是下了飛機便能見到,想去的地方也不是下了車就能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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