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人上街去買草
雨好像下了一整天,淅淅瀝瀝,聽起來就像是住在水簾洞,毫不誇張。
今早出門的時候,在樓下遇到一個年齡稍大的女鄰居,正一手打著傘,一手拿著那種配縫紉機的尖頭的剪子,蹲在草叢前尋找什麼。我注意到她腳邊的白色塑膠袋裡已經裝了好幾棵,那種植物比草的顏色還要綠,個頭也不大,看起來像是兔子草一類的。但現在回想,更有可能是蒲公英。
這樣也就說得通了,蒲公英是一味草藥,具有清熱解毒的功效。第一次來騰衝時,我就留下一個“遺憾”,臨走前沒能喝到朋友的媽媽煮的蒲公英湯。她知道我上火,得了口腔潰瘍,一直心疼地念著,那天一大早就出門,去找了一大把蒲公英,拿回來給我煮水喝。去車站的路上,我才想起來告訴朋友,她卻偷笑看我,說是自己從小都喝這個,味道不好,苦死了,沒喝就是“躲過一劫”,應該慶幸。
話雖如此,但我們上學的時候,她自己得口腔潰瘍,卻還能夠想起來,獨自到學校的草坪上去尋找蒲公英,掐一把帶回宿舍煮水喝。小時候的印記仍跟著她,好像喝下一碗蒲公英湯就安心了,遠在家鄉的母親也會安心。
我想早晨出門看到的那個女鄰居,大概也是在做相同的事,只是不知道誰那麼好運可以得到她的愛,竟然一大早下著雨都要出來找蒲公英。不過幸好最近雨水多,植物瘋長,大約只要要找過一小片草叢,也就摘夠了。
掐指一算,快到端午節了,夏天也真正到來。像蒲公英這樣從大自然長出來的本草,似乎也是講求時機的。我們常說春回大地,萬物復甦,好一個生氣勃勃的春天。但自然萬物生命力最旺盛的時節,其實是夏天的三個月。
到了夏季,天陽下濟,地熱上蒸,天地之氣上下交合,聽起來就有一種萬物湧動的感覺,很熱鬧,也很危險。所以才會有端午節插艾草、佩香囊,闢邪驅毒的儀式吧。
從前我住在昆明的時候,一到端午,篆新農夫市集就該賣蘄艾和菖蒲了。擺攤賣草的通常是一些老人,會捆成極漂亮的一束,路過的人看到那樣鮮亮的綠,便忍不住停下來,問了價格,三塊兩塊,索性買上一把,心裡還盤算著掛在哪裡好,或是給女兒家也送去一些。
這樣的人不只一個,其實菜場裡每個人也都是這麼想的。人來人往,大家手上都抱著相同的一捆,打照面的時候心領神會地笑一笑。有時候感到驚訝,原本買的菜就已經夠多也夠沉了,菖蒲、艾草和關聖柳紮成的蒲劍長長拖在身後,卻並不覺得累贅。說是劍還太鋒利了,草本植物那點柔軟的身段也不復存在,從人的背後看去,那漂亮的草就像是無端長出來的一條長尾巴,看起來卻根本不覺得怪異,甚至還有一點風雅,倒不像是平日普通的那個市井了。
也許其他城市也是一樣的,清明插柳,端午插艾,用來辟邪的草藥大同小異,有蘄艾和菖蒲紮成一捆的,或者再加上關聖柳,不常見的話省掉也方便些。畢竟意思到了,都是消暑避疫的,光掛著也能討個好彩頭。
但我聽說大理喜洲有一個“佰草集”,當地人有種“買根草都要做藥”的執著,但其實更多又只是像上街去討個好彩頭,好讓自己和家人在這一年裡可以「百毒不侵身」。
這個佰草集並不新鮮,只不過是雲南人該節氣的,古而有之。而且我猜,雲南很多地方應該都有這樣的端午藥市,在我的家鄉混跡於菜市場的那些千里光、藿香、重樓、川穹、蒲公英、三七,騰衝的菜市場則有石斛、銀杏、天麻、龍膽草、金銀花、野壩蒿,數都數不過來,但平日裡都在菜堆裡了,乍一看又很不起眼,所以不會特別想起,反正上街都能夠買到。小時候跟著父母去趕街,也會帶回一些藥材,或是將山裡挖的草藥帶到街上去賣,價格也不貴,就幾塊錢,更像是一種交換,互相討彩頭。
除了喜洲的佰草集,保山還有端午花街,保山人將五月初五這天的街子叫作“趕花街”,它就起源於花草藥市。後來當我得知與保山很近的騰沖花街,已經完全變成字面意思的“花街”,一個賞花和鮮花交易的地方,我便覺得失落了很多。
不過前段時間去朋友家去做客,一起上山打蕨菜,掐黃花,順便還挖了一些雞刺根,說是帶回來燉雞。但其實這也是一味藥,學名叫刺薊草,主要以根部入藥或食用,具有清熱解毒、涼血止血的功效。只是我們一般不提及,這麼多年來已經吃習慣了。
那天運氣很好,還遇到了一株野壩蒿,也一併挖了帶回家,說是可以煮水喝。再加兩小匙的紅糖,好像跟超市裡賣的涼茶沒什麼兩樣。可以說本草已經是雲南人生活的一部分了。
清代到雲貴來做官的吳其濬寫道:「餘留滯江湖,久不見蔓菁風味。 」我想,如果有一天離開了雲南,空有一些從小養成的辨識草藥的本領,也會很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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