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七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森林豬十七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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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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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点什么来记录上上个周末,决定从最后一天回家后边吃边写的一段笔记开始:

「很多天以来第一次想写字,而不是出于义务地觉得自己该写字了。今早记笔记的时候忘字率高到跟不上讲者的语速,真惭愧。不过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好久没有听人讲这么久中文,并且是让我频频点头,几乎每句都想记下来的话。现在吃着三天前的神秘家族聚餐剩下的萝卜牛腩(那天深夜,F拎回来一大塑料袋,说,我问大家能不能给你带一盒,结果大家让我把四盒都带回来了),想着冰箱里还没吃完的梅菜扣肉,花甲,大肠。。。心情十分复杂。渐渐通过F口中的趣(八)闻(卦)和ta屏幕上的方块阵认识了这个发色愈发炫酷的神秘家族,以至于这个周末第一次见到真人的时候可以轻松喊出每个人的名字,也幸运地感受到了家人般(比家人更无条件无要求)的关怀。」

好像很难向没有到场的人描述上上个周末发生的事:从各地飞来纽约的一百多号人参加由神秘家族及其背后的组织CSA 也就是「中国留学生行动者网络」精心策划的,名为「探索我们的路」的集会。其中有keynotes,有工作坊,也有分组讨论和人生故事(river of life)。见到好多仰慕已久的前辈,还有两个好几年没见的朋友,就不一一点名了。再一次觉得纽约好神奇。

很多之前好像明白的道理,这几天终于得到印证。比如感到孤单的时候,总有人也在经历类似的事,只是还没有找到。找到彼此之后也还是孤单的,但至少可以一起分担一些。很喜欢小门说的「找到同温层,走出舒适区」。对于我来说,这个周末就像是一场在同温层中的沐浴。在此之前,我的舒适区小到几乎不存在。刚来美国的那几年,我忙着应对功课的压力和环境的差异,都没有时间思考我留学生的身份意味着什么,而随之而来的「自由」又是什么。在村里边读书边快乐种地,却始终无法摆脱那种孤单的感觉。曾经短暂地和邻校几个同是留学生的朋友们有一个可以一起看电影、讨论事情的空间,可是讨论会「我们与疫情的距离」开完还不到一周,疫情就把我们拆散了。我发现我无法和美国朋友讨论我关心的国内的议题,在课上分享自己写的东西时也没有得到太多回应。能一起聊天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脑子里、本子里的东西,也会频繁遭到自我审查。我不断质疑和苛责自己,很难写出令自己满意的东西,于是也觉得没必要分享出来。可是写作本身就是一种尝试的过程, 尝试梳理自己的想法,尝试与读者建立连结。从小被教育的种种「范文」标准,反而是写作最大的绊脚石。这几天和新认识的朋友们的对话里,好几次听到有人说「想要一起写点什么」。我们身为酷儿的经历,出国读书的经历,关注社运的经历,其实都很值得一起写。于是打算和朋友一起策划一个写作工作坊。

在一个关于storytelling的workshop里,我再一次想起白石洲,想起两三年前的文字和照片还存在matters的草稿箱里。这也是为什么想到可以重新开始发matters。近几年我一直拒绝社交媒体,偶尔看看推特ig,但不看也不发朋友圈,最后连微信密码都忘了,也不愿意费太大力气找回来。其实这样丧失了很多本来可能可以建立的联系,让自己更加孤立了。之所以觉得没有社群,很大原因可能是自己一直在原地不动,没有主动去找伙伴。这两天和新认识的朋友们一起关注弦子二审开庭,在朋友圈和ig接力转发弦子的话,一起把她的陈述翻译成英文,觉得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很多能量。想要慢慢找到一个线上和线下、墙外和墙内的平衡。还有被提醒了好几次的一件事情是:推动改变需要很多人很多年不断的努力。就像Gigi说的,女权之所以在中国有一个语境和一些基本的共识,归功于这些年非常多女权主义者不断的努力。而劳工和其他议题的能见度和普及度可能相对还没有那么高,需要有人不断去推动。我也想要为此出一点点力。

活动的另一大亮点(不好意思有点自恋)是我和F的陶艺摊位。从F提出做陶艺为CSA筹钱的想法到做出一整桌东西,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过程像是坐过山车:神秘家族集思广益,最终选好五个词:「行动」,「抗争」,「连结」,「相互守望」,「爱」。我把每个词用秀丽笔写满几页纸,挑出其中最满意的一个,F用烘焙纸把它描出来再转印到橡皮章上,然后发挥初中生的优良刻章技术。我们每晚在咖啡桌前坐下,把泥巴捏成某个形状,等它稍微干一点之后印上字,修整一下,彻底放干后包上bubble wrap塞进午餐袋(还是几年前农场老板送的保温午餐袋,材质厚所以刚好有保护作用)里送去素烧(大部分是我亲手放进窑里,好多小东西还是放进别人做的碗里烤的,有一种infiltration的感觉),一周后上釉,送去釉烧,再等一周。 。终于出炉,结果发现很多东西烤出来的样子其实并不理想,在集会的前一天熬夜筛选带哪些到会场。工作之余在有点混乱的家里和非常拥挤的陶艺室之间进进出出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简直感觉在杂耍。不过我终于成功逃脱了那间陶艺室,也给不完美的小碗小罐子们找到了许多好人家收留。现在讲这些只觉得好笑,当时可真累死了。而且F大部分时间都在和神秘家族忙别的,所以总是我八爪鱼,边给spork包bubble wrap边介绍这个碟子是怎么做的边想我做的这个小罐子这么丑真的值三十块吗。可是大家都好支持,最后清场的时候还有朋友帮手一起收,真的很感谢大家。

其实我想说的是,即便是看似很美好实际也很美好的一件事,背后也有不平等。我理解F最近忙到没有办法做更多,但还是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承担了过多的体力劳动和压力。当然,是我自愿选择参与,只是希望下次合作可以更公平,时间也更宽裕一些。

一直觉得自己好没用,但是可做的、想做的事情其实有很多。我一直担心家人因为我在外面做事会受到连累,但其实是我一直被他们带刺的话语和不合理的要求所拖累,每次打电话都在向我传达「你所有的决定都是错的,你什么都不懂,你没有出路」的信息。我要屏蔽这些垃圾能量,忘掉家庭对我的规训,为自己和社群(我选择的家人)做决定。想到祥子口中的「抗争文化」,原语境是工人权益和运动,其实也适用于家庭内部的权力不对等吧。当然,行动要有策略性。

想关连的文章是这次集会中好几次被提到的,米米的《抵抗不是为了有用》,非常推荐。摘抄两句非常有共鸣的话:

“ 那些着眼于效率的人最终会被这个体制收编,因为它已经太擅长给各种人提供现成的人生答案。相信这种答案的人,是那些同意以正义之名杀人的人,是会把瘟疫传染给周围人的人,是不自由的人。”
“ 身在一个人人都在冠冕堂皇地传播暴力的系统里,抵抗是自我生发的,是人主体性的自然表达,是我们觉醒的灵魂在寻找“安宁”。所以,抵抗也许不会实现自我救赎,因为抵抗本身就是自我救赎。 ”

所以才要一起「探索我们的路」吧。再次谢谢神秘家族,CSA,讲者和到场的所有人。也谢谢F帮我打消了诸多顾虑,催我赶快报名。

不过我记性不好,可能过不了太久,现在所描述的这些感觉大概就会被生活冲淡,被忘记。那就算是写给每天依旧失落沮丧的自己看。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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