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革命：一場“沒有內容”的抗議

2022年11月28日凌晨，中國大陸所有電商平台及線下門店被緊急要求停售A4紙及白色卡紙。

請別緊張，我說笑的——但這道命令可能還真有戴烏紗帽的考慮過。

這兩天，通過一些大陸不合法手段獲取資訊的人們正反复地觀看這個畫面：廣告欄和路燈桿子上被貼了一張白紙，身穿警服的人從背包中搜出幾張白紙，沉默的抗議者舉著一張白紙……紙上什麼也沒寫，人們也不喊什麼口號，就那樣沉默的站著，好像自己就是那張白紙一樣：可以被染上任何色彩，且同時讓所有的顏色更加鮮明和注目。以及那一個個染血的口罩，紅色的好字，黑色的詼諧，燭光和手機燈光交相輝映，人們聚集在一起，有人問警察，你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警察拒絕了，但其他人都擁抱了提問者。

一切的圍堵，線上的審查員開始加班加點的刪視頻圖片和文字，但是線下的人們反而創造了更多的視頻圖片和文字。不在現場的人們拼命地評論和轉發，儘管第二天太陽升起之後一切又消失得無影無踪，但是反抗的聲音被延續了，上街的人們走下樓，走出了小區的大門，跟隨著花束和燭光的指引和所有人站到了一起，此時此刻，我還能刷到人們高呼：“放人！“的視頻，此時此刻，我還能看到人們告誡彼此，要安全地抗議，要帶”無痕的備用機“，此時此刻，在中國大陸，你能聽到人們用普通話要求：“習近平下台！”

更多的白紙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廣泛傳播。牆外的人們組織了燭光晚會為烏魯木齊11.24日火災中喪生的人默哀，有能力的人製作海報，並將這場抗議活動翻譯成英文，企圖獲得更多的國際關注：我們與伊朗人站在一起，我們與烏克蘭站在一起，我們與中國站在一起。

這是一場沒有人預想過的抗議，也是考驗中國政府施行的審查制度的“嚴峻時刻”。從前，每一個在大陸生活的人都知道有些詞不能講，有些事不能提，有些街不能上。但自從一張張白紙紛紛湧上街頭，人們才驚訝地發現，我們以為四通橋事件的影響力微乎其微，結果上街之後滿目都是“不要核酸要自由”，這一場大火，不僅將這十年來新疆人的遭遇燒得一清二楚，也讓每一個人切身的體會到，什麼叫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有些事我們可以視而不見，避而不談，但是真當忍無可忍時，身前身後，都是同袍。

如若各位睜開眼睛看看，做一個“溫良”的中國人，這個選項顯然已不適用於當下的中國了。入戶消殺，撲殺寵物，隨意地被拉去條件簡陋的方艙，老人、孕婦和小孩在悲慘的死去，國家未來的花朵們被關在家裡，缺少社交，產生了語言能力遲緩和智力發展水平下降的問題，祖國未來的棟樑被關在校園裡，不能洗澡，不能去教室上課，廁所要預約，出校要申請，娛樂是在地上爬行，或者用紙殼製作小貓小狗聊以慰藉。儘管大學生們已經如此聽話，卻還是要被學校或團委各種拿捏，在心理的極度不健康中度過三年的大學生活。如果說曾經的我們，還在自嘲著夕陽下的奔跑，是我們逝去的青春，那麼封控，口罩和網課，以及畢業及失業，才是中國這一代年輕人的真實寫照。

可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呢？是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嗎，是不顧防疫要求偏要回國的境外輸入嗎，還是卑鄙陰險藏著冷凍食品裡的陽性病毒，抑或是一個個被披露的超級傳播者？我聽見有人恨鐵不成鋼地問：這些人為什麼要出國/出門呢？

但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已經死在了烏魯木齊的這場大火之中，死在了貴州轉運無症狀感染者的公交車上，死在需要核酸陰性結果的醫院門口……這一場盛大的清零政策下，我們每一個普通人也都付出太多了，因為我們決定不了來捅喉嚨的志願者是否核酸陽性，決定不了火災逃生時門上是否焊上了鐵鍊，決定不了一根胡蘿蔔賣多少錢，決定不了原野上牧民的牛羊的死活，田裡腐爛的蔬菜水果，還有天橋下打地舖的外賣騎手。如果說，一個國家要維持運轉，那麼我們每一個納稅人都為此作出了貢獻。但為什麼，一個如此“強大的”，“和平的”，“人民安居樂業的”社會，卻兜不住任何的弱勢群體，反而製造出更多的弱勢群體並對此視而不見呢？

所以這場運動的訴求只能是一張白紙，因為沒有任何一張紙能寫滿中國人的訴求，就不如什麼都不寫，正如我們什麼都寫了。站出來的人們不僅是為“部分居民沒有自防自救能力”感到痛心，同時也注意到了一直以來被忽視的事實：當我們一再退讓的時候，掉下懸崖的人，遲早輪到你我。

三年防疫，權力下放到基層，養出一群叼過骨頭就把自己當狗的畜生。穿上白色防護服就認為自己可以隻手遮天，白紙黑字連個公章都沒有的紙就能當文件通知把人關在家中，“上頭的政策是好的，是下面的執行出了問題。”但下面如果經常、反复地出問題，那請問上面是否有這個能力治理國家？畢竟你連個地方街道辦事處都指揮不了，堂堂國務院下發的“二十條”，在地方上層層加碼，對用詞隨意解釋，還要偷換概念堅持過度防疫。我上次說，三年了，就是教條狗都教會了，但是咱國內的這個政策，上下齊心就是要堅持清零，棄科學於不顧，行權力集中之實，讓每一個中國人的隱私都裸奔於陽光之下，消融體面，消融尊嚴，消融法律和正義，消融道德和自由……在這樣的消融中，白紙上的字也被迫跟著消失了，所以我們只得一張張白紙。

最嚴苛的審查制度也只能對這張白紙一籌莫展，但好在我們還有“尋釁滋事罪“；如果不能從文字上審判我，那麼中國的法律一定可以從思想上審判我。唯一的問題在於，為什麼思想問題如此重要？學校教育裡，思想和道德成為一門課，或冠名以”政治“，也就是說，思想是一個政治問題，就是所謂的”意識形態“之爭。試問，如果中國祇能存在一種意識形態，那自然是馬克思的，列寧的，毛澤東的，鄧小平的，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在這麼多籮筐里，我們要裝下中國共產黨是歷史的必然選擇，要裝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要裝下發展是第一生產力……這些東西到底是指導思想，還是在合法化政黨決策，告訴中國人，如果要問為什麼是中國共產黨執政，請看”歷史的必然選擇“，如果要問為什麼施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請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如果要問為什麼大力發展經濟而輕視民生教育，請看”發展是第一生產力“。原來，政治教材別名是”答案之書“，如果你對中國抱有疑問，請隨意翻閱參考答案，言之有理即可。

這才是為什麼中國的法律是自上而下的約束普通人，卻不自下而上的約束權力。因為我們普通人不擁有權力，人民也從來不當家作主而是被權力所專政，工農階級從來沒有聯合起來因為我們已經忽視弱勢群體太久了，也從不重視建立一個行之有效的工會。相比這兩天抱佛腳似的參考香港人、台灣人的行動倡議，我不禁發現所謂的中國公民行動倡議指導，實在擁有太多的空白，以至於我很難想像這片土地上曾經擁有過八九六四，擁有過整個微博的律師聯合起來聲援的過去，擁有過有良知的記者和翔實的報導媒體。水溫確實不是一下子變燙的，我也確實悲觀地認為中國將不再有大規模的抗議和示威，我們太過溫良，順從，聽話地跪在地上等一個”賦“x碼，”抓了“，”網絡不是法外之地“…但現實很快扇了我一耳光，讓我以為百年後我只能等著人朝我的墓碑吐口水時，驚訝地發現原來我可以站起來，你可以跑出去，他可以大聲抗議。

原來一切就是這麼簡單，就跟白紙易碎一樣。但沒關係，我們還有很多紙，如果這個王國禁掉白色的花，下一次，就用國王最喜歡的紅色來抗議吧。

”與諸位一起演奏，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