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S4E6|街旁记忆
第六天:描述一个让你印象最深的有关「吃」的空间,厨房、客厅、餐厅、街道都可以,说说你在那里的经历和体验。
想像一下,你手捧一份美食,即使它没有精致的餐盘盛放,从形态看起来并不那么美,但头顶是广袤天空,脚下是宽广大地,或有阳光为伴,或立于星辰之下,一呼一吸裸露于自然。此刻若将视角拉远,从宇宙空间看地球,你正手捧美食立于一个球体,宛如B612星球上手捧玫瑰的小王子。
在户外食,最接近人类生活的原始形态,最接近森林湖泊大海,最接近星空。街边小吃为这最广袤无垠的「吃」的空间提供了无数味觉可能性,和味觉所承载的记忆。
小学四年级,我从外婆村里的小学转学到镇小学。镇上只有一条主街,学校位于街尾。每逢双号,都是镇上的赶集日,商店、小市场、路边摊位全部出动,热闹非凡。我读五年级时,表弟也被送到外婆家生活,他从市里转学到我的学校,读四年级。那时我们的零花钱不多,每天只有五角钱。偶尔赶集日放学,如果零花还有剩余,两个人凑一凑,去街头的小摊贩那里买份炸土豆。四川那时候的炸土豆是小颗粒的带皮土豆,土豆切半或者整颗粒状在油锅里炸好,装入小只透明的食品塑料袋,袋底是调配好的辣椒粉沾料,手指提袋抖一抖和匀,土豆用一端削尖的长竹签戳来吃。我们买好土豆,就往回家的路走,边走边吃,边吃边辣得流口水,又没水喝,只能靠大喘气。回家的路最后一段是下坡的田间小路,山野农田相连,绿油油的很美,只是土豆等不到这段景色,就被我们给下肚了,留给自然的余味,就只剩我们呼吸时唇齿间残留的辣气。
初一下学期,我从北方转学回四川。学校在市里,平日我住学校宿舍,周末在舅妈家寄宿,和她与表弟住一起。第一次吃小区楼下的炸土豆,就是表弟带我去的。此时的炸土豆已经「进化」成「狼牙土豆」,是用特殊的工具切成长条锯齿状。经典的小颗粒对切土豆,也还是可选项。当时我们年纪小,推车卖炸土豆的摊主夫妇看起来比外婆年轻些,我们就称呼他们为「婆婆」和「爷爷」。夫妇很少言,分工合作。夏天的时候,婆婆负责炸土豆,爷爷负责做刨冰和冰粉(四川当地常见的夏季甜品)。推车在街边树下,旁边摆放几张矮小的折叠桌和塑料小凳。几乎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光顾,有时一人一份土豆,有时一起分享一份,天热的时候再一人一碗冰粉,再也不会又辣又没水喝。有时在傍晚,隔壁主街道仍然车水马龙;有时在夜晚,路灯暖黄,蚊子猖狂,除了炸土豆,还有花露水的香味。我们就这样随意地去吃炸土豆,直到我高二转学去北方,表弟仍然继续这一习惯。
等我高考完考回四川,惊喜地发现炸土豆摊位还在,而且爷爷婆婆还记得我。大约从那时候起,经典的小颗粒土豆不再有,变成可选的切块土豆或狼牙土豆,炸土豆里可以添加少量白菜叶和藕片,甜品种类又多了凉糕。我不仅自己重拾旧习,还在大学期间带到我家玩的室友去吃。毕业后我离开四川,室友留在当地生活,竟偶尔专门跑去吃那家炸土豆,说在成都试吃过好多家都没有这个的味道。
工作后每次去四川,我必然会去光顾小摊,每次婆婆见我,会笑着热情招呼我「回来咯」或者问我「这次回来呆好久喃」(四川话好久是问多久的意思)。好玩的是,随着我长大,发现他们更像叔叔阿姨而不是爷爷婆婆辈,有次就问我该怎么叫比较好,婆婆笑说怎么都行,于是我就开始改口叫「娘娘」和「叔叔」 。后来再带男友一起去,开始有了更有趣的对话,也发现夫妇俩似乎比以前健谈。
最后一次去吃炸土豆,是2021年3月,那时当地刚从头年的疫情中逐渐恢复。阿姨的脸上似乎没有了往日的轻松,闲聊间提到当地政府在争创「国家卫生城市」,所以总是禁止街边小贩出摊,这刚松动一点才敢摆出来,但不晓得啥时候又不准摆了。
去年去中国,我们再去那,熟悉的摊位不再,听说夫妇俩把历时二十多年的配方和摊位一起卖给了别人。
这星空下的炸土豆,我总共吃了十八年。
后记:原本想一起写写包括毕业后在上海打工旅行几月遇到的路边摊、和后来在北京生活的前几年胡同里尚存的宵夜摊、以及旅途中的路边小吃记忆的,写完炸土豆觉得这篇可以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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