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通透，這是阿Q

2022年8月25日，成都新一輪疫情爆發。撞上10月要開大會，外媒稱這個節點的成都防疫，容易被視作清零政策的成敗關鍵。疫情沒防住，三年清零政策的優越性立不住，等於打臉。

9月1號11點26分，正式官宣，當天下午18點起，12區3縣加5個縣級市，全域管控。

雖然19天后，成都疫情總體控制住的同時，周邊十八線小城又統統淪陷，廣漢、德陽、內江、眉山爆發疫情，接著昆明爆發疫情，新疆封控兩個月還有新增，西藏淪陷卻毫無消息。

只能說這病毒不識時務，地方官員抱著烏紗帽，瑟瑟發抖。

奧秘克戎發現後，看著西安、吉林、上海遭遇封控，感覺受到創傷。現在輪到自己城市，感到一種幻滅。

三天

封控是以全市核酸通告的形式發出的。全體居民原則居家，非必要不外出，到4號每天全員核酸檢測。

7月就遇到過一次疫情，推兩年沒下過樓的爺爺下樓做核酸，老遠看到他的前同事楊爺爺。兩個年近九十，耳朵不好，不怎麼下樓的爺爺，終於有機會碰碰輪椅，打個招呼。

不熟的鄰居，排隊也聊上了幾句。物業大哥大姐人都熱心。對生活了幾年的小區終於沒那麼陌生。那時候菜還充足，操鍋鏟天天琢磨，沒牙的老人吃什麼香。

有西安的前車之鑑，外賣、快遞沒停，菜市場沒停，公交地鐵沒停，醫院有綠色通道，特殊門診能網上預約送藥、定點取藥，小區隔一天能出去一次，吃完晚飯遛彎，也有大哥在繞圈跑步。生活基本維持原貌。對比十八線小城動不動焊門、殺狗，成都還是文明的，政府服務意識也強。

4號下午去小區門口拿快遞，順便問保安明天能不能解封，保安的意思，我想多了。果然晚上9點過通知，還要關3天。每天新增病例100+，疫情還沒控制住。

三天之後又三天

9月5號中午，四川瀘定6.8級地震，成都震感明顯。衣櫃晃動發出咯吱的聲音，天花板裂開一條縫。我問爺爺跑不跑，爺爺說跑不動，不跑。朋友圈和微信群很嘈雜，跑下去又被趕上樓，還有的下樓發現單元門被封了。

瀘定在甘孜少數民族州里，青藏高原上，有高山和洶湧的大渡河，地勢險要。比較離奇的是甘孜疫情指揮部當天的紅頭文件，全域臨時管控，只出不進，不接受社會救援力量參與搶險。

當晚，網傳錦江城市花園三期上萬人要被拉走隔離。微信群裡轉的視頻，至少10輛大巴車繞小區停路邊。微博裡網友轉業主截圖，說拉走了兩棟，估計幾千人，半夜兩點到崇州，隔離酒店住滿了，被困在大巴車上，那兩棟樓還被斷電，估計是防止有人悄悄在家。

網上搜了一下錦江城市花園，讓人犯密集恐懼症的一個大型小區。

在想異地隔離是不是清零政策下的掩耳盜鈴？

9月6號，傳言外賣要停。有群友家樓下的小菜市關了。政策一天一變，每天都能明顯感覺到管控的升級。我也無心剪片，每晚8點，控制不住不看手機群消息，邊看邊焦慮，10點淘菜菜上新，11點美團優選補貨，12點叮咚買菜補貨上新。每天都發揮歷年雙11的秒殺最佳水平。

物業貼心聯繫了菜農來小區門口擺攤，專門劃了一塊地，排隊入場，每次限十幾個人，保持一米距離。但菜種類不齊，品相不好，不夠新鮮。微信群接龍團購，買到兩斤純肥膘連著豬皮，感覺素手無策。

9月7號，等來了進一步加強疫情管控的規定：9號、11號全員核酸檢測，從願檢盡檢，變成應檢必檢，漏檢的賦黃碼、紅碼。每天一戶一人外出兩小時，變成每兩天一次。

根據微信群大家的龍門陣，“萬惡”的中央巡視組來了。網傳有大領導到成都，視察、隨行人員暗訪發現小區還有老人閒坐、小孩玩耍、遛狗的沒戴口罩，馬路上還有外賣到處跑。大領導不滿意，靜下來就得徹底安靜下來。

本來說封三天，三天之後又三天。這次是全面加強管控，爭取一周內解封。意思不清零就不解封？

高壓管控

群里大家都很緊張。

么爸姑媽兩家人住同一個小區，淪陷成了高風險區。這是個地形略複雜的老小區，在學校對面，是家屬區。被劃成五個網格片區，有陽性病例的樓棟下面被鐵皮打圍。

有大型購物商場，人突然就被封裡面不讓走了。高架下、馬路上，到處都是鐵幕牆。中心青羊、金牛、武侯區幾個區，都被鐵皮牆隔開了。

群友的小區，大白半夜來拉人了。想像一下，晚上坐在家裡等著大白來敲門，通知去隔離，恐懼效果翻倍。

很難想像在21世紀高度現代化的今天，還要遭受餓肚子的恐慌。恐懼沒錢生存，恐懼買不到吃的餓肚子。買菜app每晚上新，先是每人限購8樣，隔天每人限購6樣。先是美團優選10點上新，三分鐘內被搶光，後有淘菜菜更誇張，1分鐘被搶沒。又封了好多小區，只能網上買菜，競爭更激烈了。

也很難想像這管控還能嚴到哪一步。兩個青年在頂樓玩滑板，被監控拍到，立馬大白衝上來，拉人上了一輛麵包車。去年11月那次疫情，高新區官方視頻號宣傳，啟用無人機24小時用於疫情管控，監視核酸排隊隊伍。

小區裡禁止溜達散步。非必要不下樓。保安騎著電瓶車，巡視到大媽坐樹蔭裡聊天，衝人家喊，小區禁止逗留，趕緊回家。

高壓管控、監視帶來的後果，是內鬥。舉報成風。不早日恢復常態，體制外的人就沒飯吃。微信群戾氣橫生，都恨小區裡逗留的老人孩子、不自覺沒去做核酸遭陽性的。誰家遭了陽性，連累到四鄰、小區的，抬不起頭。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父母輩防備心這麼重了。以前天真的我勸過我媽，擴展圈子、結交新朋友，我媽說她不可能這個年齡還跟陌生人交朋友。當時覺得無法理解，現在明白了，這是經歷幾十年政治鬥爭培養出來的政治敏感：隨時提防身邊人背後捅刀子，不結交朋友，只信任至親跟相處幾十年的老友。排外、保守、只在小圈子裡待著。一個不正常的社會，人與人之間有信任裂痕，交友前提是人的不可信任。

9月8號晚上，進一步劃小網格單元。

9月10號中秋節，親戚小區一個大爺，翻小區側門跑路了。幾個志願者大媽氣急敗壞地喊大爺下來，大爺不聽，翻越大鐵門，編織口袋往背上一甩，昂首挺胸走人。

自媒體說他是英語教研組的，大學合併後事業受挫，接著離婚獨居，精神有點問題。

果然不配合、服從的，都會被精神病。也怪不得現在要限制英語教育，英語好的忽悠不住，不聽話。

面對逐步升級而無能為力的疫情管控，我感到很憤怒。權力肆無忌憚的擴張，隨意侵犯人權，隨便觸碰人的底線，沒有約束，沒有懲罰。雖然這背後可能已經是一屆服務意識強的地方政府，與上面爭取得來的最好結果。

沒人質疑管控有沒有必要？奧密克戎每個月都能在新聞上留意到新變種，這次的BA.2.76據說傳染力比三月吉林、上海的BA.2還要強。上海被封了兩個月，難道我們要淪為第二個上海？

這是他們謀取政治利益的工具？識大局、順應時勢者，應該利用相關產業利好賺錢？應該站隊，堅定立場、堅決擁護、奔走呼號，以確保自己能分一杯羹並自保？

這個中秋節，我、爺爺、保姆三個人過。給過世的爸爸、奶奶點了香、敬了茶。有點淒慘。冒著被保安吼的風險，晚11點過下樓去河邊，偷偷瞄了一眼月亮，是輪圓月。做賊一樣，感覺自己像個神經病。然後發現大家都是深夜才下樓透風。

9月19號中午，從疫情當天就開始不舒服的爺爺再發頭暈。忍無可忍的我冒著封路去不了醫院、就醫結束回不來的風險，直接喊了120。高度緊繃之下，甚至都沒注意到市政府下午2點35發了公告，當晚0點起解封。

疫情管控期間，成都的官方媒體全是公文提詞器，充分發揮了喉舌作用。信息不透明，全民恐慌，全靠幾位義士拍照、記筆記並轉發。信息就是特權。

封控還在繼續。管控還在升級。四通橋被關鍵詞後，友人轉發圖片，微信朋友圈禁言一天。

阿Q精神

作為一名講邏輯的青年，我感到很多事情想不通。為什麼正常的才不正常，不正常的才正常，變態的才是常態？

在熟人微信群發牢騷，一位好心的大姐勸我：

文革那麼多知識分子自殺，反觀出家人，歷經劫難還好好活著。私信交流，她說自己年輕時候也比較憤青，不滿意自己的狀態，於是開始修佛。她勸我， 知識不等於智慧，人要追求智慧，尋找宇宙與人的真相與規律，活得通透點。

然而一個忍受屈辱，被不公平對待的人，自然產生的情緒不應該是憤怒嗎？你讓一個被羞辱的人活通透點，這不是阿q嗎？

她反問憤怒的後果是什麼，言下之意後果是戾氣、動亂、不穩定。

反對高壓管制的，都是異見分子、社會不穩定因素、重點監控對象。

雖然冒犯到我，但長輩的出發點是關心，所以委婉反饋年輕人多憤青，中年人多犬儒。

家裡有長輩是媒體人、知識分子，年輕時候也是憤青。一直奇怪他們為什麼龜縮了？叔在邊陲鄉下的山里精準扶貧，我理解的自我流放。被邊緣化，反而能閒雲野鶴起來，混日子等退休。為什麼那一輩最聰明的頭腦，人到中年都成了犬儒？為什麼年輕人看不過吆喝兩聲，反而被罵不識時務？

才知道真善美是天真，聲音太大要付出自由的代價。

一整個羊群被一隻邊牧管著，說東不往西，給人蠢、傻、盲目、白痴好管的形象。這才發現不聽話、難管的刺頭羊，早就被處理了。

拋開異見份子不談，上上輩新聞人鋃鐺入獄、集體辭職、心梗而死。

定調、定性了，絕對敘事就是絕對正確。

現在不敢那麼明目張膽了，怕引發輿情，一切都在悄悄進行著。竊聽？跟踪？監守？監控？定期談話？喝茶報到？普通人有誰準備好了承受這些壓力？已經承受的，也只能默默熬著。

年輕時候常常感到憤怒，人到中年還是這局面，我意識到了人面對體制的無能為力與自我消耗。

一個在屈辱中被壓彎脊樑的人，不能阿q嗎？